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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印度,瑞詩凱斯,2010年4月14日2010年4月19日

P1150708.JPG  

(在Rishikesh發現關於kumbha mela festival的報導)

 

火車上遇見的兩個外國人,一個是道地的美國人,一個是以色列裔的美國人,總之兩個都是口說標準英語的美國人。

道地美國人名叫做Ian,外表有些粗獷,長得像年輕版的尼可拉斯凱吉。以色列裔美國人名叫Yoav,短髮微卷,戴著一副金屬細框眼鏡,看起來帶點書卷氣。兩個人的認識過程非常有趣:幾年前Yoav到四川去旅遊,透過沙發衝浪(couch surfing)網站認識了在當地旅館工作的Ian。Yoav當時就是住在Ian打工的旅館,幾天的相處下兩人成了好友。現在換成Ian來印度旅遊,正好Yoav也在印度念書(關於印度文化的研究),兩人再次見面,結伴同行。能夠在異鄉有朋友照應是件多麼夢幻的事呀,我想。

 

在車窗前第一次見面時,他們本來在猜測我們是日本人,當我解釋我來自臺灣時,Ian告訴我,他們才剛剛聊到台灣而已。

「咦?為什麼聊到台灣呢?」

「因為我去過台灣呀。」Ian說。

我有聽錯嗎?重點不是「台灣」兩個字,是他剛才用很標準的中文對我說了那句話。

「你會說中文?」

「是的。」

Ian告訴我,他在台大念過四年中文,畢業後到中國大陸工作過一陣子,然後才有了認識Yoav的那一段經過。

 旅行中,有時覺得無法用中文暢所欲言有點寂寞,每次洋平痛快地和日本人交談時,我都十分羨慕。沒想到第一個遇見會講「台灣中文」的背包客竟是一個道地的美國人,第一次這樣毫不費力地聽一個外國人說話,我的心中莫名激動。出於好奇Ian在台灣的經歷還有他對台灣的觀感,我們的話題一直在「台灣」打轉。你喜歡台灣的食物嗎?最喜歡吃什麼?喜歡台灣人嗎?那台灣呢?你有到過北投嗎?泡過溫泉嗎?台北真是個混亂的城市呀,不過我喜歡台北,你呢?中文很難學嗎?你的中文完全沒有腔調耶。Ian一一回答我的問題,用的是我熟悉的中文腔調,夾雜一些台灣年輕人才知道的用語。最後他誠摯地告訴我:「說真的,在台灣的那四年是我人生中最舒服的時光了,真懷念台北的便利呀!」

突然一道電流竄過我的身體,雞皮疙瘩站了起來。他的那句話令我感動不已,他稱讚的是我的家鄉呀!短短一個小時的車程裡,我們不停地回味台灣的大小事,明明才離開一個多月,怎麼搞得好像三年五載一樣。

 

 

火車到站,果然沒有人上來查票,四人有驚無險地來到瑞詩凱斯。下車時印度人依然爭先恐後,用手肘把人推開。

「我很討厭他們用手肘推人。」推擠中我對Ian說。

「你知道嗎,我覺得印度人對自己人其實很不友善。」Ian回應我。

從瘋狂的列車到哈里德瓦的恐怖經歷,我也有了相同的感受。雖然他們對外國人稍稍友善一點,不過大多是基於某種利益,或者因為不熟悉才相敬如賓吧。這兩天見識了他們在窘迫的環境下表露無遺的自私性格,都怪大家的私心才讓失序更加失序,此刻我深深地這麼覺得。

 

步出車站時已經天黑,車站廣場同樣全都是人(當然沒有哈里德瓦誇張),看樣子不只我們把這個山區小鎮當成退路。

Yoav已經來過瑞詩凱斯好幾次了,對這裡非常熟悉,而且他會講基本的印度語,所以我們全都仰賴著他帶路。 Yoav說,瑞詩凱斯基本上分成三個部分:山下的車站周邊、山腰的第一座吊橋、再稍高的第二座吊橋。我們要去的是第二座吊橋附近,那裡有他推薦的旅館。

Ian建議:「和三輪車議價的事情就交給Yoav吧。」

 

Yoav連續攔下幾台三輪車,一聽見司機誇張的開價,便毫不留情地叫對方:「Go away!」然後繼續問下一輛,完全無視司機的苦苦追隨。看他威風八面的,不知是刻意撐出來的還是本性如此,或許這是他長期在印度所悟出的生存之道也說不定。這時我才發現他斯文的外表下強悍的另一面。

「Yoav殺價很硬的。」Ian說。連「很硬」這個詞都會用,果然是在台灣待過四年的人。

後來一台比平常稍大的三輪車停在我們面前,司機開出四個人100盧比的價格,Yoav雖然不滿意,但還是叫我們先上車再說。其實我們兩個孬種已經很滿意了。

 

三輪車在夜裡朝上傾斜前進,左彎右彎。 空氣裡飄散著微微的涼意,人在黑暗中遺落了方向感,不過車子正在往更高、更深處前去這點卻無庸置疑。 從整天緊繃的情緒中放鬆以後,洋平的病情迸發出來,他抓緊車頂的扶手,身體隨轉彎的離心力搖晃,眼睛闔著,面露幾絲痛苦的表情,感覺得出他正在屏息期待真正解脫的那一刻。事到如今,我感到有些抱歉,是我自認灑脫地覺得什麼都不用準備到哈里德瓦再盤算就好,結果落得倉皇逃命。雖然事前準備再多結果恐怕還是相同,不過什麼也沒做便難辭其咎。

 

 

三輪車在一段陡峭的山坡上停了下來,司機下車走到後座的我們身旁。原本以為是爬不上去熄火了,後來才知道司機是想要更多的錢。

弄清司機的用意以後,突然間,Yoav破口大罵:「Fuck you! Fuck you! 」連罵了兩次髒話,「Go away!Go back to your seat!」其中「Go away」是用印度語講的(瓦拉納西賓館的老闆也曾經教過我們)。

Yoav態度強硬,那瞬間的震撼連我和洋平都嚇了一跳。接著他趁勝追及:「Where is your driver's license? What’s your license number?」他邊說邊在三輪車上掛著的小置物袋裡粗魯地翻來翻去,作勢在找司機的駕照。

這時一旁的Ian也忙著助陣:「Tell me your license number or we will call the police.」

司機的看起來不算年輕,身型乾扁,在黑暗中更顯瘦弱,好像會被他們氣勢越壓越小似地,最後消失在黑夜裡。他試著反擊,雙方僵持了一兩分鐘,不過勝負早已明瞭。司機嘆了口氣,一臉無奈地默默坐到駕駛座。接著聽見車子發動的聲音,四周又捲起微涼的風。

整個過程中,我和洋平不發一語。尤其在雙方僵持的那一刻,時間彷彿暫停了,呼吸變得好清楚。我覺得好尷尬,一面同情踢到鐵板的司機,一方面暗暗為同伴的英勇喝采。如果隨時可以拿出這種氣勢,在印度走到哪裡都沒問題了吧。車子開動後,車內的氣氛起了微妙的變化,大家有默契地話少了,安靜地任由身體隨車搖擺。我想,這也算是寶貴的一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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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次三輪車真的無法再往上了,我們在某個像是臨時車站的地方下車,一毛錢也沒有多付。距離Yoav推薦的旅館還有一段微陡的山路,走在鋪了柏油的主要幹道上不算吃力。洋平走路的樣子透露出他還在忍耐身體的不適,我告訴他:「今晚就不要管住宿要多少錢了,有什麼事情明天再說吧。」

 

步行過一些店家和小吃攤,離開了同一條路上熱鬧的區域不久後,旅館出現在眼前。Yoav說這一帶比較安靜,住宿品質也比較好。

走進接待室,一個尼泊爾人前來招呼我們。他拿了幾串鑰匙叮叮咚咚地走在我們前頭。旅館分成兩棟,前棟標榜小花園式的建築,牆壁漆成白色和柔和的藍綠色,小花園裡有幾張野餐桌椅,幾位外國人點著燭光正在享用晚餐。房價不算太貴,兩人房800盧比,附冷氣,以這樣的等級來說應該合理。尼泊爾人繼續帶我們到斜坡上的後棟看看。後棟的外牆是酒紅色、白色相間,建物有股新落成的氣味,溫馨的成分相對少了。不過後棟的雙人風扇房價只要400盧比一晚,房間也乾淨整齊,我們四個人都覺得可以接受,兩兩一間住下來了。

 

雖然一個人分擔下來只需要200盧比,不過卻是我這趟旅行住過最貴的旅館了,洋平也是。我們大概因為都有節儉癖,才順利結伴同行吧(笑)。於是我們決定明天起床後,退房以前,先到附近找找更便宜的住宿。只要能住到更便宜的地方,想待更久也沒問題。

 

晚餐後,淋過浴,卸去一身的疲憊。天花板的吊扇用力地旋轉著,再次醒來已經是隔天的早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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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起來,我站在走廊上的欄杆旁,房間外的視野很好,可以眺望遠方的山景。這裡並沒有原本期待的綠意盎然,山頭上的樹枝乾瘦,蒙著一層灰黃的土色。植被並非低海拔的蓊鬱繁複,也非高海拔的乾淨整齊。氣溫也是依舊高溫悶熱。

 

我和洋平早起梳洗、用餐以後。就到附近找找便宜的住宿,果然被我們發現品質不錯又價格便宜的賓館,兩人只要200盧比。賓館的櫃檯旁邊有一台大型的冰涼飲水機,連每天的飲水錢都省下來了,還可以無限暢飲。於是我們在旅館房前,趕緊收拾行李。離開時,lan和Yoav不在房裡,我們留下一張署名的紙條向他們告別,從此就沒再見過他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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