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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士上有臥舖和坐席兩種,坐席像一般巴士一樣並列在下層,上面的空間隔成狹窄的臥舖。臥舖絕非理想中舒適,床面沙沙的,感覺長時間沒人清理,但總比坐著一整夜好。我拉起簾子,隔絕走道上昏黃的光線。

從離開菩提伽耶上車開始,我一直在咳嗽,不知道是感冒還是某種過敏的症狀。老舊的大巴士開在顛頗的路上,躺著更能清楚感覺上下震幅。有時震動之劇烈,會讓人懷疑車子快要散了,機件發出的聲音顯得格外刺耳。

忽醒忽睡地,不知自己身在何處。其實也不確定自己曾否睡著過,又睡了多久。 這一夜,難以安眠。

某次,我確定自己在睡夢中被驚醒。有一個不知是印度還是尼泊爾的黑皮膚男子,爬到我的臥舖上來,窩在我身旁就準備睡了起來。我著實被了嚇了跳,直覺反應就是趕他下去。

「嘿!這是我的位置!」我抗議地說。

對方似乎不懂英文,我們用幾乎貼身的距離在比手畫腳。他似乎不明白我的意思,於是我「咳!咳!」兩聲,露出一副痛苦的表情,意思是:我感冒了,最好不要睡在我的旁邊。

他大概是誤會了,反而把自己的身體蜷縮起來,擠得小小的,盡量離我的身子遠一點。因為他表現地理所當然,讓我不曉得這是否是這裡搭夜車的常態行為。我試圖透過簾子觀察其他的臥舖,但大家把簾子拉地緊緊的,無從參考。身旁莫名其妙睡了個陌生人,還如此貼近,讓我更難以入眠了。

來到印度,很多觀念不得不跟著改變,若不入境隨俗,反而有點不上道。但哪些是當地的習俗、哪些是該爭取的權益,經常讓人困惑。不過既然都花了坐席兩倍的錢買了臥舖車票,這理當是我獨佔的空間。大概是司機又過度載客想多賺點錢了吧!

不想拿出車票來宣示主權,總覺得這樣的作法很勢利,好像在說「老子花了大錢租下這個位置,你這個窮鬼快點滾下去。」

看著男子縮在那裡好像有點痛苦,我拍拍他,用手勢告訴他可以躺上來一點。他看懂我的肢體語言,把身子稍稍打直了些。反正我已經睡不著了,就成全別人的好眠吧。

 

陽光隔著窗簾透進來,車內的溫度開始升高。我拉開窗簾看見窗外田野的景色,感覺來到一個更偏僻的地方。有些乘客在中途下車,昨晚身邊的男子已經自動移到下層的空位去睡了。

車程永遠比預計的長,抵達邊境已經是上午11點了,不知不覺就在車上待了13個小時。

下了車,乘客各自走散。剩下幾個明顯是要穿越邊境的旅客,有我、荷蘭工程師和車站遇見的高瘦西方人,原來他來自法國。我們三人抓了一位馬車夫議價,把所有行李堆上車,人跳了上去。高瘦男子一直替那匹吃力前進的馬叫屈。

這是我第一次走陸路跨國。程序該是什麼樣子,我沒有概念。

邊境Raxual像電影裡的戰地,彷彿地方建設的觸角永遠無力延伸至此,或者邊境就該保留邊境的樣子。黃土色水泥建築加上未舖設柏油道路,車子一經過,捲起層層塵土。交通壅塞嚴重,大家像是逃難般爭先恐後地想到另一邊去。

車夫讓我們在一個橋上下車,橋邊有張小小的桌子,和一個身著制服的海關人員坐在那裡。海關設備之簡陋,很容易不小心就錯過。

這裡完全紙上作業,感覺好不嚴謹。辦完出境手續以後,海關要我們付100盧比的手續費,雖然覺得是被敲詐,但還是乖乖付了,否則大概會被為難,我不想千辛萬苦來到這裡卻被打回票。

 

馬車繼續前進,過了橋,看見一個巨大的印度式拱門,跨過去就是尼泊爾了。

怎麼過了國界卻什麼也沒有改變。我期待著身體裡某種東西被抽離,緊接著被其他東西填補取代,然而什麼也沒發生。

國界只是兩道拱門,兩個海關,兩個國家劃地為界的象徵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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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境尼泊爾可以申辦落地簽證,不過台灣人比較特殊,因為尼泊爾和中國的關係友好,所以不會直接承認台灣的主權,而是折衷地將簽證貼在另外一張紙上,而不是在護照上。我付了25美元,辦了15天期的尼泊爾簽證。

「旅途愉快。」尼泊爾的海關給我一個不算世故的祝福。 

 

來到尼泊爾的這一邊,和印度的那一邊沒太大差別。如果拿掉國界,兩地其實屬於同一個地方吧!我深深這麼覺得。

我們三人在車夫帶我們來的旅行社裡小歇,順便打探去加德滿都的資訊。

跨了一個國家最大的不同就是貨幣,尼泊爾的貨幣同樣叫做盧比,面值比印度盧比小,大概是印度盧比的0.6倍。在尼泊爾邊境,兩國的貨幣都可流通,但在印度邊境就只能使用印度盧比,可見印度盧比還是比較強勢。在還沒習慣物價之前,只好先習慣心算。

因為帕特納的經驗,讓我堅信在邊境的不遠處一定有便宜的當地巴士可搭,旅遊書上也模糢糊糊地這樣說著。但旅行社的人卻堅稱這附近沒有巴士站,唯有搭他們的車才能到加德滿都。兩個同行者的旅費似乎比較寬裕,覺得省去麻煩搭昂貴一點的小巴也無妨。但我始終有些猶豫,微薄的旅費和節儉的個性一直操控著我。對兩位同行者有點抱歉,他們議價時還必須顧慮我的感受。看他們一副經驗十足的模樣,相較他們的落落大方,我顯得貧窮弱小。我們後來搭上旅行社安排的小巴,是他們兩人聯合談妥的一個還算合理的價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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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國/荷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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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車中)


從尼泊爾的邊境到加德滿都,是我沒有預料到的長途山路。看地圖時,完全忽略了地形起伏這件事,導致我經歷了一場地獄般的旅程。

沿途的景色很美,一會兒是裸露的黑色岩壁上穿插幾棵青綠的大樹,一會兒又豁然進入蜿蜒如太魯閣的峽谷。隨著海拔攀升,植被漸漸改變,但溫度也隨之下降。沒多久,我便開始無心欣賞窗外的風景,只著一件短袖的我,只想著該怎麼讓該死的虛弱的身體暖和起來。

前座穿著紗麗的印度女性大概是因為暈車而需要流通的空氣,所以把窗戶開著。但強勁的寒風就這樣不偏不倚地拍打在後座的我身上。不久,我感到頭痛暈眩、身體畏寒,雞皮疙瘩一直起來,咳嗽也更劇烈。

我懷疑這條山路究竟有沒有經過修築,在幾個最顛簸的路段,我的頭無預警地撞到車頂好幾次,非常用力,但我已經連罵髒話的精力都沒有了。

這時候,大概是身體虛弱的一連串效應,肚子竟然開始作怪。千萬別拉肚子呀!我默默祈禱時間快點過去,真心希望這場災難快點結束。

8小時漫長的車程裡,只有永無止盡的山路。車子多次拋錨,還有一次停下來換輪胎,所有的乘客在一戶山上的人家裡滯留,喝著現煮的熱奶茶。望著遠方,依稀可見的燈火在閃爍著光芒,大概就是加德滿都了吧!

「旅行就是為了這個呀!你看我們辛苦搭乘這段山路,才看到這樣的美景。」荷蘭工程師是在幫我打氣還是真心讚嘆呢?

「我生病了,一直覺得很痛苦、很不舒服,謝謝你的這句話,提醒我別忘記欣賞風景。」他的這句話溫暖地在我的心裡縈繞。

我竟然為這麼簡單且普世的道理濕了眼眶(但沒有掉淚),人在脆弱時果然最容易被感動。

 

抵達加德滿都時,已經是晚上10點,距離離開菩提伽耶已經32小時。我辦到了!在身體虛弱的狀況下,翻山越嶺來到的加德滿都。

 

計程車司機帶我們到加德滿都著名的背包客聚集地塔梅爾區(Thamel)。這裡果然和印度不同,夜裡熱鬧依舊,有酒吧、有live band、有商品琳琅滿目的雜貨店。但我們暫時不在乎這些,只想找個舒適的地方,讓狼狽的身軀馬上攤倒進夢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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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瑞夫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1)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