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去看電影雖然有點在意,不過「不想去」的成份大於「想去」,所以一點也不後悔。既然沒有去看電影,突然空下來的時間不知該去哪裡,我邊走邊想。
「Hi,Taiwan!」能聽見”台灣”這個單字還真是稀奇,轉頭一看,是前天晚上販賣飄水蠟燭的小弟,我在他石膏上留下的台灣國旗還在。
「你要去哪裡?」小弟問我。
「本來要去看電影的,不過突然不想看了。」
「那要不要去我的攤子看看?」
「你的攤子?」
小弟一副小大人的模樣帶著我往河邊走。
「這是我哥。」階梯上有個搭棚的小攤子,裡頭坐著一個青年,面前擺了很多雜貨、瓶瓶罐罐和一大疊葉子。
「這些是?」我問道。
大哥的英文不好,小弟的倒是挺好的,於是充當翻譯。
「你要不要試試,你抽煙嗎?」小弟說。
「我不抽。」
「那試看看甜的好了。」
我點點頭。大哥拿起一片葉子,熟練地在上面添加一些奇奇怪怪的東西,有銀色的小珠子、類似香草的植物、綠色和粉紅色的透明凍狀物……等,然後折起來交給我。
「放進嘴巴咬吧。」小弟說。
我把整個葉子放進嘴裡,先是竄出嗆辣的薄荷味,茴香的味道隱藏其中,然後幾種從未嚐過的味道漫上舌頭,甘甜味非常人工,像代糖。大概是心理作用,舌頭好像麻麻的。葉子被越嚼越碎,最後我把全部吐了出來。心想這就是印度版檳榔吧!
「喜歡嗎?」小弟問我。
「好像還不錯。」
之後的幾個小時,香料味和薄荷的清涼感一直停留在我嘴裡,好像挺消暑的。
(石膏上被我畫上台灣國旗的小弟)
(印度檳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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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的空檔,我繼續在背包客區亂逛。在市集的附近有個著名的黃金寺廟,傳聞多年前曾發生過恐怖攻擊,於是現在要進去黃金寺廟都得寄放隨身物品並且接受安檢。因為嫌麻煩,所以遲遲沒去。現在的空檔正好合適。
走進通往寺廟的小巷,兩旁都是小商店,大部分賣的是印度風飾品、奉花圈或神祇的圖像。巷子又窄又扭曲,因為找不到通往黃金寺廟的明確指標,所以我到處問人。有個印度男子大概是看見我迷惑的神情,便問我是不是要去黃金寺廟。男子的身旁帶著一個抱著小孩的女子,大概是一家人吧。他說願意帶我去黃金寺廟,然後對女子說了好像是「你們先回家吧」的話,抱孩子的女子就離開了。因為他們是三人同時出現,感覺不像騙子,所以我很自然而然地答應了。
寺廟的入口處站了幾位身著卡其色制服的警衛,兩旁有幾家賣香花、蠟燭且提供寄物服務的店。男子帶我進去其中一家,告訴我這裡可以免費寄物。我把比較重要的東西帶在身上,將變得輕巧的小腰包交給店家,換來一個號碼牌和有點不安的心。後來店家問我要不要買花或者蠟燭,但因為不需要,所以我沒有買。
安檢的警衛很不友善,臉很臭、動作很粗魯,但也只能乖乖配合。
通過第一道安檢門,來到另一條一樣狹窄的巷子,隔著圍牆和小門隱約可看見廟裡人來人往,不過好像沒有外國人。又是另一道安檢門,這次門口的警衛把我擋了下來,指著我身後的小櫃檯,用印度腔英語告訴我外國旅客必須先登記資料,我聽了好多次才聽懂。
當我在櫃檯幾乎填寫完資料時,負責的警衛問我:「你來這裡的目的是?」
「來參觀。」
「你是印度教徒嗎?」
「不是。」
「不是印度教就不能進去。」
我想我應該有不削地翻白眼零點一秒。如果我不能進去,為什麼要在經過重重關卡以後才告訴我,幸好我剛剛沒有買花跟蠟燭,否則應該會砸在他們臉上。
抱憾而歸……才不到五分鐘我就回到寄物的店家,剛才帶我來的男子也還在裡面。
準備取回腰包時,老闆突然要跟我收寄物費10盧比,理由是我沒有買花所以不能免費寄物。真令人生氣呀,既然進不去寺廟何必買花,不買花又不能免費寄物,寄了物又不能進寺廟,規則都他們在訂的,把觀光客當白痴就是了。但是東西都被鎖住了,不付錢也拿不回來,只好乖乖把10盧比交給老闆。
拿到腰包趕緊檢查一下,很好,東西都沒有少。我走出商店,方才的男子跟著我說:「你還想去什麼地方嗎?我可以帶你去。」
我生氣地責罵他:「你這個騙子,還說寄物不用錢,而且寺廟根本進不去,為什麼不先告訴我。」 他當然不會告訴我啦,但我還是想發洩一下。
男子好像有聽沒有懂,又把剛剛的話問了一次。我覺得他根本就是個標準掮客,於是再次嚴正地對他說,「請你馬上離開,我不想再看見你。」好像在教誨他「你知道我對你有多失望,虧我還相信你」。這次他懂了,留下我一個人離開。
氣勢凌人之際,我邁開步伐帥氣地轉身,才走沒幾步右腳就突然一滑,身體重心狠狠偏了一下。低頭一看,一坨又大又新鮮的牛屎已經在我腳底變成糊狀,沾滿了我軟膠鞋的鞋緣,幾乎要溢到我的腳邊。來瓦拉納西幾天我都小心翼翼保持「零踩屎」記錄,好死不死選在這個時候中獎,真想把所有知道的髒話都罵過一遍。
好幾個見證當下的印度人在大笑,回頭一看,那位男子也在大笑,我剛才的氣勢完全敗在這坨牛屎,這下子真是成怒又惱羞了,只好快步逃離現場。
牛屎不臭,用腰包內的濕紙巾就可輕易擦掉,卻擦不掉腦中糗斃了的那一刻。真的好糗,好想找洞鑽進去,或者現在就跳進恆河裡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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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到恆河,今天已經是留在瓦拉納西的最後一天了,明天一早就要搭車去Haridwar參加十二年一度的昆布美那節(Kumbha Mela),跳進恆河的事再拖下去就沒機會了。
下午我在賓館的床上翻來翻去,想起洋平告訴我<在恆河裡蝶泳>書中,女主角游泳時撞到一位老兄,正想跟他道歉時才發現是屍體!我的胃猛然緊縮一下。「跳」或「不跳」兩個念頭在腦子裡自我答辯。好不容易下定決心後又立刻洩氣,這樣反反覆覆不知多少次。
「好吧!」我自言自語,從床上彈了起來,以「如果不跳,往後的旅行一定會有疙瘩」為由,開始著裝準備。
一身輕便、身無分文,脖子上掛著一條毛巾,我戰戰兢兢地來到了恆河邊。接近黃昏的恆河邊,一大堆印度人在沐浴、游泳、戲水,非常青春爛漫。這時我才發現跳恆河最大的難度,並不是水有多髒,而是有多少隻眼睛在看你,何況我又單槍匹馬的,沿著河邊走來走去,就是找不到一個低調的區塊或者隨便一個外籍遊客在戲水。這樣的猶豫不決大概有三十分鐘吧,我一下子坐著觀察、一下子來回踱步,就是無法產生一鼓作氣的決心,天色慢慢變暗,太陽快要下山了,真的不能再猶豫了。
最後我選擇逆向操作,挑了個人最多的地方,假裝若無其事地走下階梯,又假裝自然地把衣服、褲子脫了,只留下一件四角褲,所有動作一氣呵成。我又白、又瘦、又是外國臉孔,果然引起幾個印度人的注意,不過他們的反應是熱情的,並不是先前假想的面面相覷。
河水溫溫的,還保存著陽光的溫度。隱沒在綠色水面下的階梯長滿滑溜的青苔,必須特別當心腳步。再往下走幾步,階梯沒了,變成柔軟的爛泥。我覺得自己好像用腳在玩恐怖箱,看不見得水底隱藏著恐懼。
這時旁邊有位老哥正在沐浴,一連串的動作令人好奇。我觀察了一下,然後請教他該怎麼做。他示範過一次後,要我也試試看。
首先必須要把全身浸到河水裡三次。我捏著鼻子,閉上眼睛、嘴巴,身體垂直向下,一次、兩次、三次,感覺全身都被溫溫的水包覆了。那看似簡單的動作其實是硬著頭皮才完成的。浸過水後,就可以向恆河禱告,我的禱告內容是:「拜託請別讓我生病!」而且講了好幾次。好啦!我承認我很俗辣。
我喜歡游泳,因為它可以很私人且寧靜,此刻恆河的水也或多或少將我帶至某種熟悉的沉靜氛圍。既然都下水了,一不做二不休,我開始頭抬蛙泳,把脖子伸得硬挺挺的,避免誤飲河水,奮力游到了河輻的的三分之一左右才又折回來。幾艘經過的船隻上的觀光客看見”萬黑叢中一點白”的我,露出了不可思議的表情,害我忍不住得意了起來,大喊:「Hello! I come from Taiwan!」。
回到岸邊休息時,另一批印度人又邀我下水一次,我當然答應了。原本只是單純的游泳,卻因為我先手賤向他們潑水,情況瞬間失控成了打水仗。笑鬧間濺起的河水直直飛進我的口腔……媽呀!雖然連忙吐了好幾口口水,但好像來不及了…….。
「拜託請別讓我生病!」我又默默地向恆河祈禱了一次。
天色變成葡萄的深紫色,幾片橘色彩霞像羽毛一樣輕飄飄地掛在河的對岸,此刻的美景神聖到令人動容。上岸之後,我向身旁的印度人借了長布圍著身子,快速換穿衣服,頭髮半乾、肩披毛巾,滿心快意地離開了河壇。一路上我一直幻想著大家看見我濕濕的頭髮,會知道我跳進恆河的神勇表現,越走路越有風。或許,恆河帶給我的不是神聖的祝福,而是當下那傻直的自信吧。
回到賓館時天幾乎完全黑了,裡頭昏昏暗暗的,應該是又停電了。
我想要立刻沖澡,不馬上洗乾淨好像渾身不對勁。於是拿著手電筒走進廁所,轉開水龍頭時。
「啊,沒有水!竟然沒有水!」我反覆轉動水龍頭,不敢相信我的眼睛。
屋裡的人告訴我要等電來了才會有水,應該就是指幫浦才能運作的意思。
好吧,或許是上天的旨意,真是有夠幽默的。我只好帶著恆河的神聖力量先去吃晚餐、去散步……。只是身上這層乾透了的隱形薄膜,總讓我覺得哪裡癢癢的。
「拜託請別讓我生病呀啊!」向誰祈禱比較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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