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火葬場回到離賓館最近的河壇時,每晚例行的河壇夜祭正要舉行,觀光客、印度人佔據了整個廣場,我跨越人群選了個正前方的位置席地而坐。

祭典開始了,空氣的溫熱、人群的溫熱在鼓譟著,讓我想起小時候土地公廟舉辦的蚊子電影院,不過這裡熱鬧好幾倍。

一個小型的樂隊奏著祭祀音樂,歌者唱頌經文,音樂、歌聲透過喇叭與炫亮的黃燈光一同瀰漫在整個廣場。七名祭司面對恆河橫向排開,在各自的平台上手持法器舞動,嘴巴跟著歌者喃喃齊唱。點燃香火的法器冒出陣陣煙霧,隨著祭司的揮舞,在空氣中形成一團模糊的圖案又立即散開。夜祭 舉行的過程中數度斷電,但祭典仍不受干擾持續進行著,舞繼續跳、歌繼續唱、樂器繼續演奏。瞬間被抽離的燈光和音樂,讓我從恍惚中回神。一兩分鐘後電力恢復了,燈光跟聲音重新歸隊,好像記憶曾出現斷層一樣。

河上有船隻靠岸停泊,觀眾在船上一面飄呀飄一面猛按快門。小販在人群裡穿梭,販售飄水蠟燭(把蠟燭放葉子製成的小盤上,像放水燈一樣放出去),燭光在河面緩緩飄動,瞇起眼睛看就是一條黃色的銀河。

有個年約七、八歲的小弟帶著一籃蠟燭向我兜售,他的左手小臂打了石膏,上頭充滿留言。小弟的看來好動且靈敏,說起話來超齡大器。他說他因為在廁所滑倒手摔斷了,所以手上打了石膏。我問他痛不痛,他回答:「跌倒時很痛,現在不痛。」還要包多久。「總共一個月吧!」。我靈機一動,拿出背包裡的三色原子筆。「我可以在上面畫畫嗎?」他露出一副有何不可的豪邁表情。於是我先選用紅色畫了內外兩個方形,再用藍色在較小的方形裡畫了個多角星星。

「好了,這是台灣國旗!」邊說邊在旁邊補上英文「TAIWAN」。

畫完以後,我應了小弟的要求把三色的原子筆送給他。這枝筆被一路要過好多次,但因為它三枝一體很方便,我都捨不得送人。大概是被他的天真活潑所感召吧,先前在火葬的憤怒的情緒好像稍稍被平撫了(請見<火葬場的危機>那篇),所以想把筆當做驚喜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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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賓館,我把火葬場的事情轉述給洋平聽,不過用不同語言實在很難完整傳達心中的情緒。

稍晚,我們又受到老闆的招喚,在他的房裡邊吃宵夜邊和小孩看著板球轉播,由於是星期六,隔天不用上學,小孩很晚都還醒著。

 

「我們今天去看了<Price>,超級好看!」三兄弟之一告訴我們,一邊模仿主角拳打腳踢。<Price>是最新上映的動作電影,我看過電影海報,男子主角戴著墨鏡、穿著黑色皮衣,像印度版的席維斯史特龍。女主角的泳裝火辣性感,好像不只一名,片理想必有主角享齊人之福的橋段。小圖裡面還有快艇、重機、拖曳傘之類的大場面,標準的動作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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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直很想看在印度看電影,據說是非常奇妙的經驗,但在加爾各達時一直沒能鼓起勇氣走進去。洋平讀我借他的<在恆河裡蝶泳>裡頭也說,當電影裡頭出現寶萊塢式的歌舞時,戲院裡的人都會跟著歡呼起舞,非常有趣。既然我們都感興趣,就決定隔天一早去看早場的特價電影。

 

星期天一早,為了怕買不到票,我們提前一個小時來到戲院,沒想到售票亭已經被塞爆,清一色全是年輕男性。購票的人大致分成兩群,一群人乖乖排隊,隱約可以看出一條隊伍亂中有序地從購票口延伸出來。另一群人(也就是大多數的人)全部擠成一團,爭先恐後、相互推擠,唯一的規則就是拼命往空隙裡鑽。有人在窗口前卡位,伸出淹沒在人群的手,他擠不進去的朋友也伸長手把錢遞給他,整個場面真是我看過最野蠻的購票情形了。我和洋平的出現引起了小小關注,不過很快地大家又繼續搶票。看見這個情形我已經放棄一半,覺得我們絕不可能搶到票,不過洋平卻自告奮勇要去搶票,他選擇加入混亂的那一群,我則退到最後默默幫他加油。

洋平在人浪裡像根水草搖搖擺擺,突然他找到一個空隙,往前邁進了一點,又一個空隙,在往前一點。不過前進的速度非常緩慢,有時我懷疑他的前進只是錯覺、只是我希望的投射。買到票的青年非常得意地擠了出來和朋友互相擊掌,乖乖排隊的那一群竟然毫不在乎地繼續待在隊伍裡,其中一個人還自信滿滿地對我說,一定買得到票啦。

忘記過了多久,洋平終於擠到窗口前了,但人潮突然一哄而散,洋平走了回來。

「買到票了嗎?」我看他已經滿身大汗。

「沒有,到我的時候剛好賣完了。」

 也太剛好了吧,這真是天意。「只好明天早點來吧,剛剛真是辛苦你了。」

「不會啦,是我自己想體驗跟他們fighting的滋味。」聽他這麼說的當下我只覺得年輕真好!

 

 (瘋狂搶票擠死人不償命實況)

 

印象中附近還有另一間戲院,但不曉得正在上映什麼電影。這裡不行,只好去那裡碰碰運氣。

這家戲院明顯比較老舊,也沒有早場電影,我們到的時候鐵門還拉著,售票亭沒有人。一旁的海報也是部動作電影,最上面寫著「詹姆士龐德式動作電影」,下方附註一個小小的NEW YORK,最重要的片名用印度文寫的完全看不懂,導演是印度人(應該沒有名氣),語言是Hindi,但演員比較像是亞洲臉孔, 到底是怎樣的電影可以把這些元素強力組合在一起?令人匪夷所思,卻深深地勾起我了的好奇心。反正票價超級便宜(最貴的不過30盧比),我們決定要來看下午的那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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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近開演的時間,果然就出現一些年輕人,一樣全是男生,難道印度女生都不看電影嗎?還是這背後有什麼文化因素呢?

我們順利買到票,準時進場。

戲院很大,樓上有類似看臺區的結構,很像早期英國劇院裡分成上下兩樓的那種,我們唯二的外國人坐在一樓。戲院裡面的設備非常簡陋,座椅很硬,有的已經壞了,兩旁有幾台壁扇嘎嘎地轉動著,沒有空調。觀眾陸陸續續入座,無需對號,一樓大概只坐滿三成。沒多久後,燈席了,電影開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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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來以為就算聽不懂台詞,打打殺殺的動作片應該也不會太難懂,但我們錯了。這是一部混血電影,推測演員應該是泰國人,但所有對話都是印度語的重新配音,加上印度語字幕。一開始先是男主角和女人在床上做愛,然後突然衝進一批人拿著槍到處亂射,男主角英雄救美,把床翻來翻去檔子彈,壞人個個弱不禁風一招就斃命。拙劣的剪接讓動作很不流暢,常常我都搞不懂壞人怎麼中招,就已經躺在一旁抽搐了。終於英勇的槍戰結束了(看到這裡我已經覺得不妙了)。後來出現了一個黑衣男,和男主角聊上幾句,本來好好的,又突然打了起來。黑衣男很能打,但最後還是敗在男主角手下,因為男主角這邊很多人打一個,黑衣男不死才怪。

男主角是個警探,其他要角還有一名身材肥短的搞笑警官和另一名女警察,辦案過程中常會莫名冒出反派然後打打殺殺,但是到底在辦什麼案我看不懂,劇情好像也很發散。

這很明顯不是我們要看的寶萊塢電影,劇中也沒有穿插歌舞,觀眾們都異常冷靜,中間只有僅僅一次眾人一起大笑,我只好也跟著笑,但我笑的是他們的毫無保留的反應。

片長將近兩個小時,中場休息一次,大家出去放封買些零食,約莫十分鐘後下半場繼續開演。上半場還沒結束洋平就被催眠了,我雖然醒著,但只是對著布幕上的流動的光影恍惚出神。

「剛才演了什麼?」洋平一臉疲累地問我。

「我也不知道……」

 

下半場我一樣在恍神中度過,洋平直接把頭靠在前方的椅背上沉沉地睡著。終於在最後十分鐘吧,我也失去了意識,醒來時大家已經準備散場。我覺得鬆了一口氣,這場電影怎麼比搭長程巴士還要漫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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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星期一,我和洋平又不死心地來到較新的那家戲院,<Price>依舊熱門,不過搶票的人不如昨天洶湧。

排隊的過程中,幾個輕佻的印度男孩用僅會的日文單字在跟我們哈啦,他們大概以為我聽不懂,所以只對洋平說,不過我知道那些都是色情和不雅的字眼,到底是誰教他們這些不實用的單字?有個年輕人還很得意地告訴我們他已經看了兩次,因為女主角的胸部實在好大。總覺得被那股輕浮惹惱了或者只是單純不想跟這群人一起看電影,我告訴洋平:「我突然不想看了。」他雖然能明白我的理由,但還是想親身體驗寶萊塢電影,我只好自己離開。

 

火葬場的事件確實影響了我對印度人的觀感,讓我把好的、壞的都放大好幾倍來檢視。這又讓我想起前一天晚上我和洋平跟網咖老闆聊得正開心時,突然有另一個人印度青年加入,挑釁地說他有七個女朋友,一星期一天一個輪流上床,還囂張地反問我有幾個。才剛發生火葬場的事件,我剛好很想吵架便認真了起來,跟他討論起台灣人的戀愛價值觀之類的,現場有股濃濃的火藥味,連洋平也嗅到了,趕緊找個理由把我帶走。離開時,那個輕佻男子不以為意地笑著說:「Have a good day!」,我則故意諷刺地回他:「Have a good fuck!」。

「剛剛真是對不起。」讓洋平也陷入那種尷尬場面,我有些抱歉。

「沒關係的,那種人你只要不理他就好了。」

「唉!我就是忍不住呀。」我容易認真的個性又漸漸浮現了,那是我第一次覺得是時候離開瓦拉納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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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瑞夫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5)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