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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裡突然醒來,發現四周一片漆黑,一時間忘了自己身在何處。原來又停電了,風扇大概停止運轉了好一段時間,室內的溫度開始升高、變得悶熱,終於我被熱醒了。我把門打開讓空氣流通,室外寂靜無聲。凌晨兩點多,第一次醒來,隨後三點、四點、五點,到了接近日出的時間,我終於逃離這睡睡醒醒的恐怖循環。

我敲了幾次隔壁洋平的房門,他睡眼惺忪地來應門。

「你要去看日出嗎?」

他似乎還有點意識不清,遲疑了一會才點點頭說好,看樣子他昨晚睡得不錯。雖然我睡得很差(甚至懷疑自己根本沒有入眠),但精神卻意外亢奮。

清晨五點半左右,我和洋平步出Pusker。外頭已經微亮,建築物呈現淡淡的藍。白晝的喧囂尚未啟動,街道上難得安靜,只有幾輛三輪車前來搭訕。我們花了20分鐘左右漫步到河壇,沒想到竟然來遲了。橘紅色的太陽已經跳出地平線,在恆河的對岸宣告新的一天。沒看到日出的那瞬間好像也沒特別遺憾,因為眼前的景色已經夠美好了。

清晨的河壇早已被前來沐浴的印度人佔據,穿紗麗的女子連著衣服一起泡在水裡,溫和地把河水撈起灑在自己身上,在用肥皂把身體清洗乾淨、再撈水、再清洗,反覆多次後,肥皂泡泡隨著水流飄走,穿紗麗的女子優雅地上岸。男子比較乾脆,只穿一件褲子下去東搓西搓,捏著鼻子往水裡一潛,上上下下俐落地完成沐浴。我心想,恆河鐵定是世界最大的澡堂。清晨裡泛著橘色盈光的河水,搭配他們沐浴的情景,顯得格外神聖,害我都想跳下去沐浴了。

恆河的水平時是綠色的,像綠豆湯深不見底的綠。雖然很多人都說恆河水很髒,它確實是不乾淨,但卻沒有到「很髒」的程度,大概是台北市骯髒的河水看多了的關係,說來真是諷刺呀!

在台灣出發前看了長澤雅美主演的電視劇「在恆河裡蝶泳」,這部電視劇是由真實事件改編,原作在大學畢業後的就職面試上,因為說不出什麼過人經歷,便信口開河地說她要去印度旅行,並且要在恆河裡蝶泳。後來她真的實踐了自己的狂語,在印度完成的一場爆笑又奇妙的旅程。我在尼泊爾因為遍尋不著中文書,意外發現了這本書的日文原著,就勉強買來硬食,但才翻了幾頁就先借給洋平看了。

長澤雅美真的是在這條河裡游泳嗎?她願意跳進這麼危險的河裡?我好奇地在尋找類似的場景,但也可能是剪接的效果吧!

 

在加爾各達的背包旅館時,我和一個從瓦拉納西來的日本青年聊天,他姓石田,年紀比我輕很多,身上散發著初生之犢的勇氣和青春活力。

「所以你跳進恆河了?」聽說他跳進恆河,我又驚訝又興奮地想知道更多。

「是呀。」

「那是什麼感覺?」

「水很髒、真的很髒,看不到底,河水溫溫的。」

「是喔,我也想游游看。」我真的想試試看,是因為電視劇的影響還是某種神聖的召喚,或者只是單純對勇氣的試煉,總之在恆河裡游泳鐵定很”屌”,從此這件事一直縈繞在我的心上。又過了幾天,我看見石田懶洋洋地躺在床上,

「怎麼了嗎?你好像整天都躺在床上?」

「我覺得身體不太舒服,還拉肚子,自從喝到恆河的水就變成這樣,看來是又復發了。」

「你喝了恆河的水!!!??」

「當時游回河岸時因為錯估深度不小心踩空,我整個人淹到水裡,不小心喝了一大口河水。」

「!!!!」

「我勸你還是別跳下去吧,很危險的喔!」石田有氣無力地警告我。

 

不只是石田的例子,我還聽說有歐美背包客跳進恆河後,就從自己的床位搬到廁所去住以應付突如其來的噴屎,實在有夠誇張。

 

 

後來又住進一個性格開朗、姓田村的日本女生,同樣比我年輕很多,她常把「瓦拉納西是世界上最棒的城市」這句話掛在嘴邊。

「聽說妳也跳進恆河裡了?」這些日本背包客到底怎麼回事?

「對呀,還游了兩次。」她把相機裡朋友為她拍攝的影片秀給我看。畫面有點暗,但清楚看見一個身影在河水裡游泳,游完一次後又因為旁的的人起鬨,又調頭再游一次。

「真是太酷了!妳沒有生病嘛?」

「沒有耶,好奇怪喔,哈哈哈哈哈!瓦拉納西是世界上最棒的城市了。」

天呀!我有她的樂天跟一半的勇敢就好了。

 

 

昨天相約好的船伕在河岸等著我們,待我們看夠了日出,他跳上岸邊其中一艘小船揮揮手要我們上去,我們再次確認了每個人20盧比的價格才跳上船去。等我們坐定,船卻遲遲不開。這時船伕要我們稍等,又跳回岸上,看樣子他是在招攬客人,我們立即明白,20盧比是所有乘客共同分擔後的價格,若沒有其他乘客就無法這麼便宜。清晨幾乎沒有遊客,也沒有當地人要搭船,等了十幾分鐘船上還是只有我跟洋平兩個人,我受不了地看見遊客也跟著大叫:「Come come! Take the boat !」,完全沒有人理我,我越喊越小聲,越喊越心虛。

清晨的溫度適宜,坐在隨著水波輕微搖晃的船上非常舒服,從這一端可以看見原本背對著我們的建築景色,這就是印象中的瓦拉納西呀!我把食指伸出插進水裡,幻想著海量的細菌正攀附在我的食指上啃食,又立刻把手伸回來。

「水溫溫的。」我對洋平說。

「是嘛?」他似乎很害怕恆河的水,畢竟他最近還斷斷續續地拉肚子。

我聽過一個說法,有研究指出細菌在恆河水裡的生命期比一般河水還要來的短,到底是不是真的?如果是,又為什麼呢?難道河水中真的有某種神聖的力量。

 

船伕還在拼命拉客,不時望向我們露出「再等一等」的表情。

「我覺得已經夠了,搭船的目的只是想從另一個角度看看瓦拉納西,現在我看到了。」我對洋平說出我的想法。

「我也覺得,再等下去船也不會開動,我們上岸吧。」

我們有了共識以後,又跳回岸上向船伕面露遺憾地致謝,他大概也感到無力,沒有多說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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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隨便選了家餐廳吃了土司配奶茶之類的早餐後,決定要沿著恆河一路往上游走到最遠的河壇。恆河的每個河壇有不一樣的功能,最為人所知的大概是就焚燒屍體的火葬功用。火葬河壇有兩個,一大一小,我們往上游方向去,會遇見較小的那個,雖然有點害怕看見衝擊的光景,內心卻充滿期待。

 

這天焚燒的屍體不多,只有幾團白煙黑煙再飄升,煙霧的源頭是一堆焦黑的木材,看不出具體的形狀,我只好幻想那是個人型。洋平告訴我,背對我們的高大建築是座焚化廠,沒有錢的窮人死後只好在焚化廠裡焚燒,要在河岸邊焚燒得付出相對高額的費用。因為恆河是印度人心中最神聖的河流,許多印度人一生就為了來瓦拉納西,為了死在恆河,洗淨罪惡、獲得解脫和恆河一同流向大海。

 

大約走了一個小時,沿途河邊有幾位男性在洗東西,河岸上、階梯上曬著長長的彩色布料頗又異國風情。有隻羊身上背噴了粉紅色的顏料,看起來相當滑稽,推測是潑彩節(Holi)時被彩色顏料水攻擊所致,但願他沒有被同伴排擠。越往上游越是偏僻,本來舖設完整的階梯已經轉變成乾黃的砂土,上頭有幾沱一看就知道是人的糞便,果然遠處就看見一個印度人光天化日之下脫褲子拉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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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洋平,你也拉拉看嘛!」我開玩笑地對他說。

「我才不要咧,哈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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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九點多溫度就攀升難以忍受的程度,我們在一個涼亭裡休息,望著河面聊天,突然間有某個東西吸引了我的目光。

「洋平你看!!!」我指著河面上的一個小點,「那個圓形的東西該不會是頭顱吧…….。」

河面上有一個圓形物體載浮載沉地流過。據說小孩和出家人死後不必焚燒而是直接丟進河裡水葬,理由是因為小孩入世未深而出家人修行得道,兩者皆不需經由焚燒消除業障。漂過我們眼前的圓形物體,很接近兒童頭顱的尺寸。

「說不定是吧,看不太出來,好恐怖喔

我開始覺得在瓦拉納西看見什麼都不奇怪了。

 

後來我們經過了一條堆滿垃圾的大排水溝,陣陣惡臭撲鼻,裡頭全是油墨般的黑水,這些水全都流向恆河。先前覺得恆河水不髒,現在一點也不這麼認為了。我想跳進恆河的決心因為這沿路的驚恐突然有點動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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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在大太陽底下走了將近10公里路,沿路買了好幾瓶水,天空藍地不像話,幾朵雲幾乎呈現靜止狀態掛在半空中,典型的高壓氣候。後來聽說當天溫度飆到了43.2度,我們沒有中暑真是萬幸。繼續走到瓦拉納西大學的時候,我們終於受不了了,完全無心參觀佔地廣闊的校園,只拍了幾張觀光照證明自己來過這裡,就抓了一個三輪車司機議價,用最省力的方式回到旅館周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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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瓦拉納西大學大門)

在三輪車上,我問洋平說:「喂!喂!洋平,要不要跟我一起跳恆河啦!」實在有夠卑鄙的,自己想死還想要拖別人下水。

「我…這個嗎…讓我考慮一下…」日本人標準的曖昧回答。

「你真的想跳嗎?」洋平反問我。

「我很想,但是不敢,我害怕我會大病不起。」這算是在間接承認要他陪我壯膽嗎?

「試試看呀,我會幫你拍照的。」

「陪我一起跳我會更感激你!哈哈哈哈。」

 

要不要跳恆河對我來說是勇氣的考驗,但印度人應該無法理解跳進聖河何難之有吧?若是你親自走訪這裡,馬上就能了解恆河對印度人的重要性,恆河管生活、也管生死,這不是建構一堆親水公園或河濱步道卻沒有人真正親水的台北市可以相比擬的。想到這裡,我突然覺得自己的恐懼對照他們的信仰和他們的聖河,有點不太禮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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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瑞夫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8)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