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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度,達蘭沙拉,2010年4月19日2010年5月6日

 

我們決定分開走,最主要的原因當然是路線不同。我決定往北去達蘭沙拉,洋平還沒決定好,但他似乎想先離開令他久病纏身的印度,或許是去尼泊爾。我覺得那樣很好,尼泊爾的確是個實際又可行的選擇。

 

星期天的晚上是咖啡廳的電影之夜,映像管電視裡播放著一部有關西藏喇嘛的電影,場景是拉達克(Ladakh),在印度最北的喀什米爾邦內。那裡還有許多藏人居住,到處是遼闊且美到令人屏息的壯景,是個比達蘭沙拉更像西藏的世界。電影片名叫做<The Samsara>大概在說一個出世喇嘛和世俗生活間的牽扯、人類原始情慾挑戰宗教禁忌的矛盾。每當電影來到比較情慾的場面時,大家總會自動安靜下來,安靜到彷彿可聽見吞口水的聲音此起彼落。後來我才知道一直覺得眼熟的女主角就是鍾麗緹,好久不見依然如此美豔,她在片中成功詮釋純樸又知性的形象。

 

隔天早上,我從原本共住的兩人房中提前離開,留下來的洋平變成沒人分擔房費,這讓我有些愧疚,不過也只能這樣了,必須說服自己這是旅行的一部分。

我再次運用旅行以來學到的「打探訊息」的能力,從旅行社那邊得知車班、轉乘、時間等有用的資訊,獨自一人靠著這些資訊,背著行李,來到了未知的路上, 準備前往西藏流亡政府的聖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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共乘三輪車來到瑞詩凱斯山下的小型巴士站。我必須從這裡出發,到一個在Dehradun的中型車站換車,如果轉乘順利,傍晚左右將抵達一個叫做Chandigarh大城市,在那裡才有直達達蘭沙拉的巴士。聽起來跟做起來一樣複雜,若不是一開始就在車上幸運遇見一個路線完全相同的貴人,一切不會如此順利。

 

我在小巴士站確認車班後上車,選了離車門最近的座位,隨即有位年約四十,長得有點像平凡版摩根費里曼的男人在我旁邊的空位坐下來。

車子駛出車站,在市區內的街道中繞呀繞,像飛機在尋找航道一樣,最後朝向一條大道駛去,沒過多久四周的景色就變成山林,兩旁的綠樹透著陽光,在車窗上撒下閃亮的光影。一開始,我和旁邊的男人一句話也沒說,他粗獷且深的輪廓讓我有些不安。然而不知是哪個事件突然打破沉默,男子向我自我介紹。

他叫Tony,因為印度名的發音跟英文名的Tony很像,所以他要大家這樣稱呼他。在他右小臂內側,還有著「Tony」字母的黑色刺青。

他是個葡萄牙與印度的混血男子,生於印度,幼年時光也在印度長大,成年後大多數的時間住在國外,其中在葡萄牙停留的時間最長。

Tony開口以後,再度證明了外貌是可以騙人的。他是個親切的人,講話速度很快、充滿頓點,感覺個性很急。老實說,得知我們是同樣路線時,我一則以喜一則以憂。喜於這一路上有人可以照應,他又會講印度語,若和他同行,轉車過程應該會更加順利。憂於出門在外的防備心理使然,身旁的這位陌生人也可能只是用親切包裹惡意的壞人。

在抵達第一個轉運地點之前,我們沒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他告訴我,他是個珠寶商,要到達蘭沙拉和另一個珠寶商會合。聽到「珠寶」這個單字,不禁又讓我想起在泰國遇見的珠寶詐騙案(請見<差點上當的珠寶詐騙案>),這使我的防備心更重了。然而他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轉移話題開始問一些有關我旅行計畫的事情。不知道為什麼,我把旅行至今的心得和未來可能的計畫幾乎都告訴他了。或許因為Tony有某種擅於傾聽的特質,我覺得他能很快理解我想表達的話,即便我用很破爛的英語說著。而且他的回應總是很實質且誠懇,例如我說到旅行中對於自我的迷惘時,他用很專注的眼神在聽,然後用很飽和的聲音回應我:「卡魯,聽著!要相信自己的存在是重要的!請永遠記得這一點」。「卡魯」是印度人幫我取名字,現在它像咒語,讓我把這句話聽得透徹。

 

於是直覺告訴我,他不是壞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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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在轉運站時差點分手,因為Tony想搭比較舒適的空調巴士,但我一心只想省錢。後來他發現其他車班沒了,又扛著行李跑來跟我會合。我們簡單在車站裡的小吃店吃了中餐,沒多久又現身在另一輛巴士裡。

 

「你到底會幾種語言呀?」我很好奇,因為他的印度語跟英語都非常流利,想必也會葡萄牙語。

「請讓我算一下。」他在嘴裡默唸,同時用手指算著,「12種吧。」

我不禁倒抽一口氣。為了確認他是不是誇大,我問:「那你會說日文嘛?」

「我的老婆是日本人,我在東京住過一段日子。」

そうですよね〜(這樣呀

そうですよ〜(是呀

究竟會12國語言是什麼感覺,「會」又是什麼意思,和所謂「精通」是同一件事嘛?我想這間接證明了他珠寶商的身分,商人需要會很多語言。眼前的這位先生肯定有著傳奇的過去,像小說主角一樣。

 

 

巴士來到Chandigarh,我為窗外整齊劃一的景象吃驚。先是經過一區區的高級別墅,每棟別墅都有個小庭園,種滿各式鮮豔的花。我興奮地拿出相機按下快門。車子行駛在寬闊的三線道,分隔島上成行的椰子樹增添綠意。有條理的街道用巨型的圓環當做接點,圓環中間不是雕像就是噴水池,車子在圓環裡繞圈時感覺好摩登。早在旅遊書上就得知這是一個有規劃的大城市,親眼看見還是感到不可思議,Chandigarh擺脫了我對印度擁擠狹窄的印象。這就是印度迷人的地方之一,它擁有種種面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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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Tony在Chandigarh偌大的車站裡,確認前往達蘭沙拉的車班以後,天色漸漸暗了。我感到有些疲累,從上午到現在一直持續移動著,想到接下來還有八個小時的車子要搭,就一點食慾也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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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handigarh的巴士站大概有七、八十個月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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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的巴士擠了滿滿的人,Tony早在發車前就上車,還幫我佔了一個位置。入夜以後,窗外的風毫不留情地從任何空隙灌進來,我們都沒有料想到這日夜溫差的劇變,只是縮著身子試圖把溫度留在體內。

乘客在中途逐一下車,讓我們得以坐得更寬鬆,原本三人的座位由我和Tony霸佔。我坐在靠走道的一側,正好有根欄杆突兀地立在我身旁,於是我把頭靠在上面,不知不覺睡著了。

不知過了多久,我在冷風中醒來,頭部因為在欄杆上來回撞擊無數次而隱隱作痛。身旁的Tony正睡著,從神情判斷並非好眠,冷風使他蜷縮成一團,無意識間漸漸佔領了本屬於我的空位。然後我持續睡睡醒醒,感覺在夢裡前進。即便某部分的知覺關了、變弱了,我依然清楚車子正在山路裡狂飆,左右甩尾。最後我終於徹底醒來,發現Tony也醒了。空氣非常冰涼,讓我想起在尼泊爾登山的夜晚。寂靜的夜裡只有車子奔過顛簸道路所發出的震動聲和急速過彎時煞車與輪胎共譜出的尖叫旋律。

接下來的時間難以成眠,車子的擺動幅度越來越大,迫使我必須用手臂扣緊欄杆,才不致於隨之搖擺。我覺得司機瘋了,他顯然在趕路,把巴士當雲霄飛車在開。

比預計時間提早一個小時,我們抵達下達蘭沙拉車站。凌晨兩點的車站熄了燈,一起下車的旅客拿了行李,一個個從某條小徑走去,被黑暗吞食。留下我和Tony、幾隻不睡的野狗,還有幾個原本在車站的長椅上不知是流浪漢還是已經頹廢到極致的旅人。我們得等到天亮,才有小巴士開往比較熱鬧的上達蘭沙拉( McLeod Ganj),那裡才是此行落腳處。

 

「只能在這裡睡了。」Tony說。

「是呀,找個適合的地方吧。」

 

我們確認過清晨第一班巴士的時間後,選定售票處前的一塊空地,放下行李安頓自己。一路上被我嫌棄笨重又巨大的睡袋,終於第一次發揮功能,這是出發前在台灣和背包客買來的二手羽絨睡袋。我原本想把睡袋整個張開和Tony分享,不過他很客氣地回絕了。我鑽進蠶蛹狀的睡袋,溫暖的感覺立刻包覆著我,使我史無前例地睡得香甜。唯一醒來的一次,是我發現身旁多了一個物體,迷濛的雙眼中浮現一隻黃狗,正好卡在我和Tony間的空隙,沉沉地睡著。大概是我們兩個的體溫把牠引來的吧。這樣也好,此刻我們都是動物,這樣也好。

 

我的意識再度被殘存的睡意掠奪,直到天空微亮,車站裡多了人聲,好多眼睛在著看我們,都還不願醒來。

 

 


(此篇獻給默默支持我的好友鍾玫瑰,謝謝你鼓勵我寫作,陪我一起too muc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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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瑞夫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8)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