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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雖然身體不停在運動,但怎樣就是無法累積熱能,我感覺腳趾漸漸麻痺,手指彷彿不是我的,鼻子上掛了兩條永不止息的鼻水,冰冷的空氣無孔不入。我嘲笑自己出發前太過天真,竟然只想靠著一件棉製的薄外套攻頂,幸好厚臉皮像旅店借了另外一件,否則會更加落淒慘魄。

光芒像是優雅的蛇,在黑暗中潛移,等到驚覺時,已不需要手電筒就能看見路面。每當這種時刻,我總會想起高中物理所學的,光是一種粒子也是一種波,雖然太陽還沒正式露面,光的粒子已經不羈地遊走山澗。

 

300公尺的落差要在一個小時內完成不是件容易的事,或許因為心理有所期待,我只是埋頭拼命走著,幾乎沒有停下來休息,不知不覺就到了山頂。

山頂有一塊立牌,上面有三個標示,分別清楚簡潔地寫著:

「Poon Hill 3210m」

「Poon Hill 3210m / Ghorepani 2874 m」(後者就是前晚的住宿點)

「Poon hill public visitors area.」

眾人把這個牌子當成偶像明星,輪流排隊要跟它合照,我也不例外。

遊客漸漸匯聚在這個山頭,大約有一、兩百人吧?昨晚在山下住宿的所有旅客都在這了,我不相信有人因為睡過頭而錯過這場重頭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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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on hill是附近標高最高、視野最佳的山峰,峰頂有個平緩的小丘,不知是後人修建的還是原本就平坦十足。小丘上搭了座屋型的瞭望塔,爬到約四層樓高的瞭望塔上視野更加遼闊。這裡可以看見接近360度的環景,遠方的喜瑪拉雅山的安那普納山群動則都是七千公尺以上的高山,著名的魚尾峰也在其中。清晨是的溫度是藍色的,白色的雪山仍在沈睡中,安安穩穩地平躺在那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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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的風景是我無法拿生平經驗中相互比較的,這完全是一個獨立的體驗。第一次被雪山環繞著,當它們真真切切出出現在眼前時,反而更像夢境。這些雪山距離我們仍相當遙遠,卻掩蓋不住令人震懾的氣勢。我覺得眼睛無法對焦,越是想看個仔細,越是懷疑所見的一切,眼前的風景像是平面的,如同一幅巨大全景畫掛在遙遠的天邊。實在無法再裝做自己不想拍些流俗的觀光照,現在不興高采烈地紀念,我鐵定會遺憾終身。

 

等待日出的過程令人興奮,沒有遊客不露出期待的神情。四周的笑聲此起彼落,遊客手握的熱茶寒暄,看上去像個奇特的山頂派對。

較高的山峰提前被晨曦染成橘紅色,原本沈睡的山頭慢慢甦醒。山頭因溫度的轉變而飄起屢屢白煙,像是山脈正在呼吸。”陽光又將賦予大地生命”此刻這麼想也不覺得濫情。

東邊的山峰漸漸變得刺眼,幾道神蹟似的光芒率先竄出,接著紅色、橘色、金黃色,所有暖色系的變化在一瞬間發生了。短短一分鐘內,伴隨著遊客的歡聲,太陽耀眼登場。經過儀式的高潮,凝聚的目光、屏息的氣氛慢慢回歸平常。這是一天只播放一次的電影,我活了25年第一次有幸看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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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著尼泊爾簽證的到期日越來越近,我心中某個牽掛的份量也越來越重。事情是這樣的,離開印度前往尼泊爾之前,聽到許多關於印度簽證更改規定的風聲,據說此次變更導因於2009年底印度遭到巴基斯坦籍的恐怖份子攻擊,當時那位恐怖份子利用多次進出的簽證籌劃了那場恐怖事件。所以印度政府強勢地改變了原來的規定,凡是持多次簽證的旅客,一旦離境,需隔兩個月才可重新入境。我在台灣申請的是六個月的多次進出簽證,無奈也成了受害者之一。前往尼泊爾之前,我上網求證此事,沒想到台灣的某篇新聞竟報導了錯誤的資訊,上面啦哩啦咂地說了一堆,結論就是台灣人不在受限範圍之內,此變更對台灣旅客沒有影響。這消息替我打了強心針,於是我安心地出發啟程前往尼泊爾了。

想不到一路上,這樣的消息越演越烈,尤其在加德滿都,許多背包客都說要去印度大使館處理簽證問題,當時我不以為意,但聽多了漸漸感到不安。能不能回印度對我的旅程非常重要,如果不能去印度,那就要往北去西藏。西藏暫時不開放個人觀光,團體行程又貴又不自由,這選項直接排除。也不是沒辦法回印度,據說只要到印度駐尼泊爾大使館把資料備齊,就可以得到一個再次入境的許可章。當然還有另一個方法,就是假裝什麼都不知道,硬闖!

會陷入兩難(乖乖去辦簽證與硬闖),是因為我人已經在波卡拉了,為了這擾民的入境許可而搭八個小時的車去回加德滿都,實在很不甘願,況且我幾天前才剛從那裡過來,總之我需要留點時間處理這件事情,所以我毅然決然地改變健行行程,第三天看完日出,打算依照原路把兩天的上山行程濃縮成一天的下山行程,一路暴走衝回入山口。

 

這個決定真的是苦了自己。下山一開始真是輕鬆愉快,我半跑半跳地一路輕盈而下,經過來時的村莊,我都會問當地人還要多久才能到入山口,「七個小時。」,那就是下午一點,應該可以順利搭上回市區的車。

「六個小時。」還是下午一點,進度在掌握之中。

「五個小時。」保持這個速度,下午一點可以到入山口,但我怎麼開始覺得兩腿發軟。

「四個小時。」當地人這麼回答時,我正坐在一個小石階上休息,雙腿微微地顫抖,有點不聽使喚。這才發現,上山比下山容易多了。上山需要應付的是呼吸和體力,只要調節得宜,並不算太難。然而下山,是地心引力給與膝蓋無止境的衝擊。上山走了多少的路,下山就得走多少,這不是多選題,別無選擇。

「三個小時。」進度落後了,腳抖地更嚴重了,膝蓋和腳踝在向我抗議。抗議我對它們的使用已經超出負荷。

「兩個小時。」回到來時的溪流,當地小孩在大水潭裡天真地戲水。好久沒游泳了,而且雙腿需要休息,於是我受不了誘惑地加入他們,把衣服鞋子脫了,假裝灑脫地衝進水裡,還戴著一副眼鏡,看起來好愚蠢。

溪水好清涼,讓我想起小時候陽明山的溪水也是這麼清澈,什麼時候這樣的畫面已經淡出我的記憶?小小的野性也已經離開身體了呢?

當地小孩先是好奇地打量著我,幾個比較大方的孩子對我展現他們的得意技,又是跳水、又是水中閉氣。幸好我水性不差,也成功地一口氣橫渡水潭。感謝他們的活力讓我想起童年的快樂回憶,我好像泡進了生命之泉,突然又充滿力氣。

「一個半小時。」反正進度已經落後了,我找了家茶館點了一杯熱檸檬又買了一瓶礦泉水。

「一個小時。」熱檸檬和礦泉水在膀胱點滴累積,向店家借了廁所,竟然發雙腿顫抖到無法尿準便坑。我忍不住笑了出來!

終於,回到了入山口,時間下午兩點出頭。七個小時內挑戰了兩千公尺的高低落差,這到底算不算驚人的事蹟?

 

好似迴光反照般,我亢奮地拒絕所有攬客的司機,繼續往巴士站走去。直到在巴士上坐定後,才感覺到一股倦意襲來,在巴士這巨大的搖籃裡,搖著搖著沈沈地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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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瑞夫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2)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