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前分類:絲綢之路 (6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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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夢見許久不見的奶奶,想家的情緒延續到夢醒之後,使得我渾身不對勁。這天正好是移動的日子,我卻全身發懶。

 

離開拉瓦品第的巴士依然不乾脆,乘客們在車裡枯坐,就是等不到引擎發動的聲音。車窗外的小販在賣現切水果,巴基斯坦的芒果和芭樂格外香甜,我差點衝動買下一包,又擔心吃壞肚子還得應付6小時的車程。才剛這麼想,我隔壁的大叔就離座去買東西了,結果取代他座位的變成一位身著白色傳統服飾的年輕人。車子終於發動,目的地是拉合爾,巴基斯坦與印度的邊境大城。高速公路比想像中順暢,天氣不陰不晴,酷熱依舊。

 

和隔壁青年的交談在不知不覺中展開,其實我本來想安靜地從思鄉的情緒中回神,但又覺得有個人說話也不差。青年的名字叫做阿里(Ali),在伊斯蘭馬巴德念大學,這是一趟暑期返鄉之旅。剛開始他以為我是日本人,畢竟在他們眼中東亞人都長得一樣,就像我覺得中東人都是同個模子印出來的,皮膚黝黑,蓄鬍,穿著傳統長袍。但阿里臉上多份稚氣。

 

阿里念的是哲學,手上正攤開來的教科書裡充滿難以理解的符號,然而他感興趣的話題是台灣的經濟、一個成年人的月薪或什麼樣的工作適合巴基斯坦人。這類話題用英文解釋不算簡單,而且和比起其他人,我的社會經驗堪稱貧乏。我說:「印象中台灣的巴基斯坦人不多,大部分是印度人,印度人在台灣念理工,因為他們數學很好,但也有許多人經營印度餐廳,據說有些印度餐廳裡的廚子其實是巴基斯坦人。」我繼續說:「台灣的經濟每況愈下,我們這一代連房子都買不起。但似乎很少聽過哪個國家越來越好,或許對於未來我們習慣報憂不報喜。」說完以後,我突然想起一個關鍵的問題,趕緊補在後面:「所以你知道台灣在哪嗎?」這問題絕非對他質疑,而是對自己國家的處境。

「當然知道,就在中國旁邊的小島。」阿里回答。
或許是因為巴基斯坦和中國友好關係,知道台灣的巴基斯坦人比想像還多,這令我有些意外,因為兩年前在印度旅行時,每次提及台灣,不是被誤認為泰國,就是換來對方拼命裝懂,顧左右而言他。

 

車子安穩地行駛著,我專注於兩人一來一往的對話,忽略了窗外的景色。阿里快下車前突然問我:「要不要跟我一起下車,到我家來玩?」突如其來的問題使我來不及思考,於是我本能地拒絕了,畢竟我期待的目的地是拉合爾,而不是一位陌生人的家。他繼續說服我,說我可以在他家住下來,可以一起到田裡去玩,去拜訪他的鄰居,並答應隔天帶我到車站,讓我安心地去拉合爾。

 

緣份如此奇妙,是種種決定交會的產物,像重重交織而不糾纏的溜索,在隱微之間又見明朗。如果隔壁的中年人沒有下車去買東西,如果這座位沒有被阿里取代,而我沒有在阿里下車前衝動說:「好。」我想我早已抵達拉合爾,以平淡無奇的方式。

 

你相信嗎?有時候我覺得阿里的出現是上天的安排。就在我最想家的時候,他把我帶進了一個農村大家庭,一片廣袤的田野,一塊自給自足的土地,一場雷雨後的清新。我不敢說那是多原始的型態,但是恰到好處,具體而微。所有適合用來比喻「單純」的字眼,在那裡都不衝突,對於我不安的旅行、混濁的心,就像個禮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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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拉瓦品第以前,我去了一趟白沙瓦。這座歷史老城近來在旅客間聲名狼藉,2009年巴基斯坦對抗恐怖主義,與塔利班政權在此交鋒,最靠近阿富汗的白沙瓦成了犧牲品,一場奪走80條人命的汽車爆炸案種下沈重陰霾。聽說國外旅客若要去白沙瓦,需到警局申請保護令。聽說幾個月前有旅客當街被擄,下落不明。聽說白沙瓦藏有恐怖份子,來自阿富汗。總之一切都是聽說,版本千奇百怪。

 

執意去白沙瓦的理由很膚淺。幾天前在伊斯蘭馬巴德的費薩爾清真寺遇見兩位從白沙瓦附近來的青年,勾起了我一闖白沙瓦的念頭,若是以拜訪朋友之名,行觀光之實,就合理多了。但最主要的原因是我不敢自己去。

我手上握有的是一筆未播過的號碼和一個口頭承諾,必須獨自從拉瓦品第搭車到名為Akora Khattak的地方,那是兩位青年居住的小鎮。巴基斯坦的地名總是如此,教人舌頭翻滾。

我們相約九點見面,但直到八點半我還在拉瓦品第市郊的巴士站,巴士入座率太低,遲遲不肯發車。車上難得出現女性乘客,礙於宗教因素,男女必須分坐,靠近駕駛的幾個座位被女人們佔據。等待過程中不時有小販上來叫賣,有些是為了乞討,硬把傳單塞給你,要你看完捐錢。我看不懂烏爾都語,對方大概也懶得費勁解釋,便直接從我手中把傳單抽走。這樣的過程意外頻繁,一位小販下車另一位就緊接著出現,幾乎沒有人掏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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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三輪車司機們相約公園派對的那天早上,密不通風的房間再度把我熱醒,我不甘願地睜開眼睛,想起身上的盧比所剩無幾,於是帶著一張百元美金到市集裡換錢。每次只要多帶點錢,就會把自己搞得緊張兮兮。市集大街角落有幾間並連的地下匯兌所,大剌剌地在門口擺上各國貨幣的樣張,他們不會把匯率寫在牆上,只能用問的,每一家的匯率不盡相同,我冒著貪小便宜的風險,以100美元換了9450盧比。這一筆錢,夠我在巴基斯坦活上個月。

來巴基斯坦的這幾天,齋戒是我最無法忍受的事,白天整個市集裡比較像樣的食物只有水果或包裝餅乾,有錢反而沒地方花。通常我會把食物拎回旅館默默吃掉,但有一次實在餓到胃痛,便直接蹲在雜貨店前吃了起來(而且是芭樂配百事可樂的詭異組合),當地人似乎不太在意。不同的膚色和五官成了一種特權,我討厭這樣,有時寧願選擇挨餓。

 

每晚七點日落以後,大家彷彿被下了相同指令,拼命把食物送進嘴裡。旅館對面的平房屋頂變身露天野餐地,左鄰右舍坐成一排共進晚餐,樓下賣烤雞的餐館人聲鼎沸。旅館老闆來敲我房門,告訴我有人在樓下等我,我知道是誰,只回了聲「知道了,謝謝。」便逕自下樓。來接我的人是蕭比,他露出看似安心的微笑,好像在慶幸我沒有爽約。我喜歡他的笑容,也令我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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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次巴茲答應帶我回旅館,卻依然在市區迴轉,把我載回服務站,我既像隨車人員又像囚犯,如此來回數次,把服務路線都摸透了。巴茲嘴裡哼著歌,以熟練技巧在街上橫衝直撞,每次幾乎要擦撞臨車又化險為夷。這裡沒有所謂的安全車距,煞車總在最後一刻才發揮功能。在缺乏交通號誌的情況下,每輛車都不負製造混亂的使命,彼此緊緊挨著,不讓其他人佔到便宜,最終結果便是集體塞在路上動彈不得。


從市區往服務站的路上,會先經過我們相遇的橋,不管多少次,巴茲總會提醒我那是我們認識的地方。過橋以後,數間卡車裝飾工廠並列,工人們敲敲打打,以用配色強烈的壓克力貼紙為卡車貼皮,再裝上垂墜如流蘇的鈴鐺,華麗程度比台灣的電子花車誇張百倍。抵達服務站前,左手邊出現一片荒地,荒地上幾根竹竿與棚布搭建的小屋裡飄出白色炊煙,那是市郊的貧民窟,巴茲告訴我:「他們很窮,那裡很危險,不要靠近。」下一次經過,我自然地撇過頭,假裝什麼也沒看見。

直到我的出現不再新鮮,某幾張臉、一些名字甚至幾句簡單的烏爾都語也輸入到我的腦袋裡了。除了巴茲,另一位很照顧我的司機叫做蕭比(Shoaib),他是巴茲的好友,是裡面技術最好的司機,有一次他以「翹高輪」的方式載著我去加油,又買了一瓶2公升的可樂給我。一位留著蓬鬆卷髮的司機是李小龍的粉絲,他大概以為全東亞人都會功夫,每次見到我都想與我比武。有位司機老是掛著耳機,播著印度音樂,我以為巴基斯坦人都討厭印度人,而他們卻說:「那是政府的事。我們是兄弟。」原來我們都因為不了解而誤解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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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猜他們大概教了我很多情色髒話吧,每次我複誦,總引發青少年賀爾蒙作祟般的淫笑。這時候巴茲會跳出來,用嚴厲的眼神要我住口。而我發現自己甘願這樣來來回回,多半是巴茲的影響吧,他讓我相信跟著他是安全的,沒有不純粹目的的。這些人,如今是我拼湊拉瓦品第的重要碎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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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巴士站攔下的三輪車在街頭飛竄,我們僅有的資訊是一間名叫「Popular Inn」的旅館,可別以為它是什麼高級飯店,如果你也看見那灰灰暗暗的招牌的話。


我們放下行李便倒頭大睡,再次醒來是因為陽太的哀號聲,他一直用日文喊著「好熱喔~好熱喔~」我才發現自己也滿身大汗。不知何時又停電了,原本運轉中的風扇動也不動,逼得我們奪門而出,好像逃離火災現場一樣。來到樓梯間的對外窗口,燻熱的風迎面而來,早晨寧靜的街道到了下午顯得熱鬧許多,陽光刺眼地灑在塵埃漫佈的路面上。我在想,這才是真正的巴基斯坦吧,連肌膚都感覺到了。

 

反正也無法補眠了,我和陽太決定到街上晃晃。兩人像無頭蒼蠅在路上亂鑽,無意間闖入當地市集。這城市混亂的氣氛讓我想起印度,無論是市集擁擠的程度、塞滿街道的車輛及不絕於耳的喇叭聲,都給我似曾相識的錯覺。也難怪陽太會說,這個城市和瓦拉納西很像。只不過少了恆河。

 

這位日籍旅伴的路線與我類似,不過他的計畫很趕,只在Popular Inn待了一個晚上,又繼續往下個城市移動。嚴格來說,我們只是一起挨過辛苦車程的過客,我現在唯一具體記得的,大概是他喊「很熱很熱」的聲音。

 

陽太離開的那天下午,我沿著昨日經過的市集往更遠處散步。一條污濁的河切過城市的邊緣,孩童們把橋墩當做跳台,接力跳進水裡,激起耀眼的水花。我拿出相機在橋上拍照,立刻引起他們的好奇,幾位孩童爬上岸來搶看自己被捕捉的英姿,接著指揮河裡的朋友再跳一次,要求我幫他們拍照。不知不覺中,湊熱鬧的群眾越來越多,把我團團包圍,使我慌了手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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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有位三輪車司機出現在橋邊,他揮揮手要我上車。一開始我不明白他的用意,於是拒絕了他,但對方不死心地繞了一圈回到橋邊,肢體動作似乎傳達著「小心相機」這般的訊息,我才意識到相機在小朋友的手裡傳來傳去,趕緊奪了回來。

 

我不知道自己為何作了跳上車的決定,總之回過神時身體已隨車奔馳了。電動三輪車移動的方向是我來時的路,回到市集附近時,我拍拍年輕司機的肩膀要他讓我下車,但他似乎沒有停下來的意思。好不容易脫離忙碌的車陣,他使勁迴轉,又朝橋的方向去。不知道為什麼,我完全不害怕,只覺得前方有有趣的事,乾脆就決定不下車了。

 

由於司機只會說簡單的英文,我們幾乎是以比手畫腳溝通的。從他的手勢中大概理解出要帶我去某個地方,不過究竟是哪裡卻摸不著頭緒。三輪車過了橋,漸漸遠離市區,在通暢的道路上全速前進,途中偶有乘客上下。大約經過了15分鐘,我們來到了稱作「Carrige Factory」的三輪車服務站,那裡停滿了排班的電動三輪車,幾位司機聚集在簡陋的棚子下。這下我才明白他是要帶我來和他的朋友見面。

 

載我來的司機名叫巴茲(Baz),年齡才22歲,他把我介紹給大家,但烏爾都語太拗口了,我無法記住所有人的名字,車棚下不包含勤務中的約有十多位司機,每一位都身著長袍配長褲的傳統打扮,從青少年到中老年都有,只好靠長相、年齡和衣服的顏色區分。為了方便稱呼我,他們給了我一個巴基斯坦名字叫做Sani,英文是「sweet」的意思,同時還學會了「我的名字叫Sani」的烏爾都語。

 

對照他們的熱情,我反而有些尷尬,覺得自己比較像巴茲在路邊撿來的稀有物種,全部的人一口氣圍上來,一下跟我握手,一下對我說著成串的烏爾都語,然後笑成一片。他們要我到棚子裡坐下,巴茲從隔壁攤販買了幾個油炸點心,大夥盯著我把食物放進嘴裡,我才想起他們白天不能吃東西。巴茲為了解釋與我認識的經過,要我把剛才的照片給大家看,他指著相機中的一位男孩,大概在說就是這個胖小子要搶走我的相機。其他人聽了頻頻點頭,好像在稱讚巴茲做了一件英勇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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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這群人在車棚下待了近一個小時,雖然經常迷失在話語裡而傻笑,稍有侷促,卻不無聊。反正我也不知該去哪裡,這樣耗著並無損失。直到排班次序輪到巴茲,我再度回到他的三輪車上,

「Hotel?」他問我住在哪一間旅館。

「Popular Inn, near Committee Chowk.」我回答。

巴茲發動車子催促油門,後座力使我向後傾倒,我在三輪車上向大家道別,往市區的方向去。後來我才知道這種車子叫做QinQin,和印度的Rickshaw同樣是以摩托車改造的,不過座椅的配置不大相同,乘客背對背坐著,最多可乘載六七個人。搭QinQin和搭Rickshaw一樣刺激,像在演玩命快遞。

 

回到市區後,本以為這個下午的奇妙經歷就這麼結束了,沒想到巴茲在同一個路口再次迴轉,我拍拍他的背問說:「Hotel?」然而他只是轉身給了個笑顏,把食指舉到嘴邊要我安靜。他再次催緊油門,不久之後三輪車又回到服務站,剛才的道別簡直像個玩笑,我又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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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罕薩的決定下得突然,主因是沒錢付房費了。我在山下的提款機前,每張提款卡試了又試,就是領不到半毛錢。除了這台提款機,若要取款必須到更熱鬧的吉爾吉特(Gilgit)去,單程需要三個小時,於是我想乾脆就離開罕薩,到下一個城市去吧。旅行有時不得不被變數牽著走,像有軌道一樣。

中巴公路之長,吉爾吉特仍埋藏在深山裡,只是緯度下降,氣溫明顯攀升,空氣悶熱黏膩。旅遊書裡告誡著這裡的治安不好,街上確實配置了荷槍實彈的警察,搞的風聲鶴唳。

 

對我來說吉爾吉特只是為取款而過境的城市,並無任何觀光的情緒。我在市區的提款機順利領了錢,和其他遊客在旅館裡偷偷摸摸用餐,每次齋戒中的當地人看著我吃飯,總覺得有些羞愧。這裡茶餘飯後的話題,不外乎彼此的路線規劃或巴基斯坦的旅遊情報,當大家討論到哪裡危險,哪些地方應該迴避時,我總會張大耳朵用心把消息記下來,聽多了,難免緊張兮兮。我寫了一張明信片給曾經來過巴基斯坦的朋友,信裡說:「真難想像妳也走過同樣的路,這地方非常友善,卻同時被一些危險的消息包圍,我覺得自己好像沒以前勇敢了。」這話是真的,因為那份緊張情緒直到我離開巴基斯坦都不曾消散,只是輕重的差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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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天下午,旅館裡的日本青年陽太決定直奔伊斯蘭馬巴德。我們臨時結伴,挑了一輛費用低廉的小巴士,分別被分配到後輪隆起兩個座位。這趟22小時的車程中我們只能維持著躬腿的姿勢,隨時間拉長,雙腿漸漸由麻痺變成痠痛。曾聽說過有一種刑罰,是讓犯人保持同一個姿勢不動,用乳酸堆積的痛楚折磨人,當時我就是那種感覺。

 

所幸反覆出現的檢查哨成了我們雙腿的救贖,外籍旅客必須下車登記護照號碼。由於車內擠滿乘客,我們只好從車窗鑽出去,踩著輪胎上緣往下跳。每次跳下車,都覺得雙腳一陣癱軟,必須來回伸展兼用雙手按摩,疼痛感才得以紓緩。後來只要檢查哨現身,我和陽太便會露出「得救了」的表情,連其他乘客都知道替我們歡呼。

 

天色漸暗以後,塑膠袋的聲音窸窸窣窣地傳開,無須看錶便知道七點整開齋時間到了。忍耐整天的回教徒不約而同把食物放進嘴裡,隔壁的乘客遞給我棗乾,前面乘客遞給我餅乾,像校外教學一樣,每個人都準備了一袋乾糧,與其他乘客分享,我的手上頓時多出好多食物。

 

漫長黑夜取代了枯燥的風景,車子在顛簸的山路上疾駛,我像是失靈的GPS裝置,無法判斷自己身在何處。突然間遠山的輪廓被閃電照亮,我們正搖搖晃晃地向暴風雨衝去,劇烈的雨聲吵醒了所有人,道路轉眼間成了小溪,濕涼的空氣鑽進車窗和我的肺裡。我在閃電與雷聲中恍惚出神,腦裡浮現了過去旅行的片段,澳洲、尼泊爾、印度、寮國……,格外清晰真實。剛開始我以為那些畫面是沒來由的,後來才想起在那些地方都遭遇過暴風雨,記憶重疊又剝離。只是在這綿延無盡的路上,更具體了生命渺小的本質,一顆不長眼的落石、瞬間失靈的煞車系統或莽撞的泥流,就能輕易把我們帶到很遠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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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哥一抵達罕薩便急著繼續南下,他終於決定要在兩天之內趕去伊斯蘭馬巴德然後搭飛機回中國,他說對他而言走完這段公路便已足夠。我覺得有點遺憾,因為這樣一來我便少了能用中文暢所欲言的人,但同時又為他終於下定決心而高興,矛盾極了。我和迪米為了省錢,在背包旅館分住一間帶衛浴的雙人房,設備雖簡陋但乾淨舒適,一個晚上只需450盧比(約150台幣)。

罕薩令我想起了印度的達蘭薩拉,這並非沒來由的,就地理位置而言兩地相距並不算遠,只是這裡蕭條許多,當地人說911事件後這裡的歐美觀光客銳減,2012年取消對日本免簽又是另一次衝擊。滿山谷的住宿從高級旅館到背包客棧都有,但住房率很低,用低價位就能享受非常高品質的住宿。這些旅館依山谷的缺口而建,標榜窗外全開的視野。雖說是高級旅館,卻不帶財閥一向粗野的作風,這裡的人既溫和又友善,連經營旅館的方式也是。

 

巴基斯坦的雨季即將來臨,山區的天氣瞬息萬變,我們剛到罕薩的時候還是晴天,剛把換洗衣物晾上卻開始下雨,氣溫驟降了好幾度。還來不及探索周邊天就黑了,旅館準備了豐盛的晚餐,同桌中有來自波蘭、法國、加拿大、澳洲的旅客。這依舊是頓燭光晚餐,正在進行的電力維修工程使山區入夜後陷入黑暗。我在罕薩待了五天,電始終沒來。

 

這天晚上迪米說要去參加背包客音樂會,反正我也無事消磨就跟著去了。我們打著手電筒沿小徑來到另一間旅館的中庭,旅館自備了發電機,燈光把人類吸引到草地上及屋廊下。音樂會以非常輕鬆的形式進行,同一把吉他輪來輪去,音樂、香菸和酒精把人弄得醉醺醺的,然而我卻始終清醒,覺得自己被周圍不同的膚色及語言吞沒了,一句話也插不上。格格不入的感覺一旦滋生以後便揮之不去,使人侷促不安。我告訴迪米我有點累了,想先回房休息。那天晚上我躲在房裡看影集,直到電腦沒電啪地一聲自動關機,迪米還是沒有回來。窗外又下起大雨,雨灑落的節奏透露出風勢不小,我捲起被子強迫自己入眠,感到格外寂寥。有時候有聲的孤獨更勝無聲。

 

隔日雨過天青,山谷充滿清新的味道。為了從莫名的寂寞中振作起來,我決定獨自探索這個小鎮。從旅館出發,沿著坡度稍陡的小徑向上,路面變成了石板道。途經的店家很早就開門了,或許是天氣的關係,感覺上精神奕奕的。我來到一家名為「Café de Hunza」的咖啡店,點了熱茶和布朗尼。咖啡店共有兩層樓,我喜歡待在二樓,因為那裡的視野更不受干擾,店裡的書架上擺了一本英文版《三杯茶》,封面有些褪色了,罪魁禍首便是那穿透落地窗的充沛陽光。此後我經常流連於此,把它當成在台北日常行徑的移植,但這裡不會刻意增添令人神經緊繃的做作元素,咖啡店就是咖啡店。

 

另一間經常光顧的店名叫「Lucky Star」,它是小鎮中除了旅館附設的餐廳外唯一的餐館,因價格親民而很受歡迎,只是須忍受與大量的蒼蠅相伴。老闆的牛肉咖哩美味極了,一疊可以配上兩份烤餅,到了晚上還兼賣BBQ,滋味絲毫不亞於新疆肉串。Lucky Star除了是我用餐的地方,還是我的烏爾都語教室,我在那裡學會了巴基斯坦人打招呼的方式,嚴格來說應該是伊斯蘭世界「落落長」的問候語。

 

夏天是杏樹結實的季節,滿山的野生杏樹上掛滿橘黃色果實,有些甚至伸手可及之處。這條蜿蜒小徑兩旁的店家緊緊挨著,除了雜貨店、杏桃乾果店,還有紀念品店、手工藝品店、登山用品店、寶石店、二手衣店等。某次我走進一家約莫一坪大小的手工藝品店,店內除了老工匠的創作還有些大概是背包客轉賣的二手商品,諸如瑞士小刀或望遠鏡。滿臉皺紋的工匠不厭其煩地為我介紹他在山裡發現的寶貝礦石,似乎都是些值錢的玩意。後來我挑了一條便宜的青金石項鍊,老先生因為無法找零竟然把整間店丟給我看管,過了許久才換錢回來。那是對於來自珠寶店必須加裝鐵窗和保全的國家的我而言所無法想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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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好像有很長的路要趕,不過這話有點弔詭。一來我們根本沒有確切的目的地,二來假設我們想南下去罕薩(Hunza)也不曉得實際多遠,若加入路況、交通工具等變因,就不再是「兩點一直線」那樣簡單了。所謂的距離,一直都不是單純的東西,就像我們接下來的路程一樣。

 

從巴束繼續南下的這段友誼公路被一座堰塞湖阻斷,湖沒有正確的名字,大家便依地名稱它為「Passu Lake」。2010年一場山崩改變了這裡的地貌,據當地人的回憶,當時山谷不停傳來轟隆隆的聲響,整個村莊就瞬間消逝了,彷彿不曾存在過一般。河水被阻而積蓄成湖,公路沒入綠色的水底,往來必須搭船渡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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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來到渡口,好幾艘船正在上貨,船隻成了這裡運送物資的唯一方法。這裡的船家不忘發遊客財,當地人搭船只要50盧比,外國人卻要300盧比。如果想與當地人同價就必須等船客滿,天曉得要等多久。法國人迪米是我們三人之中預算最拮据的,他拼命地講價,但一毛錢也殺不下來。不知道為什麼,我不太在意結果,換做是在印度,我鐵定會在一旁幫腔,但在這災區我卻辦不到。

 

船駛得不慢,巨大的引擎聲使我們得拉開嗓子交談。除了一開始經過了幾根赤裸的橋墩和幾戶殘存的人家,剩下的全是無人的風景。湖面非常平靜,僅見船尾劃過的漣漪。湖水是碧綠色的,有點像玉,尤其最淺處那剔透的質感幾乎如初一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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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湖比想像中大,隨山谷迂迴,約莫一個小時才抵達彼岸。和方才相反,這端的船隻正在排隊卸貨,他們把貨上肩,一個接著一個爬坡上岸,把貨卸在小卡車上。

這山坡大概是自然崩壞形成的,看上去有點駭人,有時礫石跟隨腳步無預警滾落。呼嘯不止的風捲起塵土,在我們的衣著及皮膚上鋪了一層灰色的粉末。岸上接應的人正急忙上貨,場面有些失序,恍如誤闖人滿為患的市集。我們費了一番功夫才找到為唯一的載客小巴,和一群不知所措是遊客共乘,目的地便是罕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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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所措其實是我的心理狀態,因為我從未假想過這段路艱辛的程度,我無法想像一個人該怎麼應付船家,又該如何找到正確的巴士。我的旅行求生意志好像在安逸中退化了,被過去兩年的城市生活馴服了。老實說我的內心充滿不安,像那看不見底的湖水一樣,但這份不安又夾雜興奮的情緒,我甚至覺得離開中國才是這段冒險的開始。

 

小巴士離開湖畔進入山谷,從高處可見剛才的湖像正在洩洪的水壩,湖水匯集在這個缺口一時間傾瀉而下。這段路況異常顛簸,車子暴跳如雷把氣全出在乘客的屁股上,我想呼吸新鮮空氣,但窗外盡是塵埃。不知過了多久,彷彿衝出暴風圈一般,一切平靜下來。高聳的崖邊出現一座城堡,其他乘客拿著《孤獨星球》好像在解釋那座城堡的來歷,我雖然沒有聽懂,但卻得知城堡後面那一枝獨秀的尖銳山峰稱作Lady’s finger,往後在罕薩的日子天天都能夠看見她。

同行的大明哥是個奇妙的角色,他在新加坡從事登山用品業,興趣想當然耳也是登山。他所擁有的假期不長,我們在塔縣遇見時他告訴我只想跨過邊境來看看這裡的山,若時間允許或許能來場簡短的健行。結果剛跨過邊境他就說要回去了,倒不是因為路途辛苦,而是這段跋山涉水比想像中費時。一路上他為了該繼續深入巴基斯坦或原路折返中國而猶豫不決,最終還是跟我們一起來了罕薩。

 

我是在旅館的書架上發現《風之谷》的漫畫才得知罕薩被傳為宮崎駿電影場景的出處,幾年前我在澳洲也去了傳說中的風之谷,如今在遙遠的中東又有另一個風之谷,日本人老愛來這套一邊自我放逐,一邊又在遙遠的他鄉製造莫名的依戀。我住的旅館幾乎能環顧峽谷全景,季節正值夏季,雖然不見傳說中的秋日楓紅或春暖滿山谷的杏花,但我一點也不遺憾、不貪心,罕薩只是旅途中的意外,計畫之外的篇章。而且你知道嗎?這是我到過最像仙境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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抵達塔縣的第三天早晨,我向劉盾等三人告別,帶著忐忑的心情獨自離去。這一離去即是另一個國度了,巴基斯坦在山的另一邊等著我。

 

從這過境的方式很特別,必須在塔縣市區的「紅其拉甫口岸」辦理出關事宜,再統一搭乘國際大巴離境。我買了張車票,在口岸外看見一張嬉皮打扮的熟面孔,是也曾在帕米爾青旅投宿過的法國青年迪米。我們之前不曾聊過,這一聊才知道他已經從越南一路攔車來到這裡,計畫以同樣的方式返回法國,不過這段跨國旅程必須認命繳錢搭車了。

 

口岸海關檢查了所有證件(包括入境巴基斯坦的簽證等),在我的台胞證上蓋了出境章,從此我的旅程就用不上這本芥末綠的曖昧冊子。說到巴基斯坦簽證,真是費足了我的苦心。為了得到這份簽證,必須先找一位當地人寫推薦信,然後上法院證明你不是個壞蛋,再把所有資料快遞到香港辦理。聽起來複雜,其實只要得到推薦信就萬無一失,問題在於我壓根兒不認識任何巴基斯坦人,印度人倒是認識幾個。網路論壇的前輩建議我到巴基斯坦餐廳禮貌性打聽看看,不過這種意圖太明顯的事我實在做不來。後來無異間和朋友聊到沙發衝浪,簡直天外飛來一筆,我竟然完全忽略這麼簡單的管道,於是當天晚上我一連發了15封信件給網站上的巴基斯坦居民,結果收到了好幾封願意幫忙的回信,我挑了其中一位,並回謝剩下的人。於是,我的巴基斯坦行多了一項任務---拜訪沙發主人。

 

所謂國際大巴不是什麼厲害的角色,我猜是越南淘汰的舊車款,因為它跟我在越南搭過的長途巴士是同一種形式,車內分成三排上下臥舖,走道上堆滿單幫客的貨物,乘客幾乎全是中國人。車子啟動,駛在純淨的高原裡,有雪山和草原相伴。這一路經過了無數的檢查哨,每次都必須把證件一一攤開來再收回去,每次下車都感覺室外空氣又冷了些。真正的紅其拉甫口岸在海拔4700公尺的高原上,那裡有一座城門造型的拱門,通過那功能性的拱門才算是真正進入巴基斯坦國界,再見了新疆,再見了沿路斗大的黨宣傳告示,再見了舒適的柏油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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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提供修建公路的資金果然鋪不過國界,一過界碑車子便震個不停,除了路況變糟,景觀也胚然變色,平坦的高原消失了,陡峭崎嶇的山路取而代之,山壁光禿禿的砂石質地一直延伸到河谷,染灰的泥流奔騰而下,寬度甚至比車道還寬,有時候陽光被山谷拒於門外,天就陰了一大半。這輛國際大巴的終點是索斯特(Sost),中巴友誼公路上的第一個小鎮,在那之前巴士幾乎都在這樣的山路裡行進。說真的,巴基斯坦歡迎人的方式實在令人憂心,我一點也開心不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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抵達終點之前,我們經過了一個檢查哨,巴士司機喚我和迪米還有另一位新加坡大哥下車。迪米排在我前面受檢,我手裡拿著台灣護照在後面待命,看見牆上的收費的說明,一個人需繳交7美金,我猜大概過境費或道路修護費。這時中國籍的司機突然問我:「從哪裡來的阿?」

我說:「塔縣。」
「不是,我是問你什麼國籍。」

「喔,台灣。」

「那就是中國人嘛!快點回車上去,中國人是不用付錢的。」我一臉僥倖又疑惑地準備離去,又聽見他在身後嘟囔著說:「哈,這路都中國人出錢修的,我們幹嘛繳費。」但我沒有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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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中國搭便車旅行特別風行,除了為了省錢,對某些人而言似乎是種形而上的浪漫目的,只為堅守「不花一毛錢搭車遊中國」諸如此類的命題,尤其中國西部路線單一,很容易找對方向,搭上順風車。

 

此刻我們正在一輛警車上,正確來說,是一輛由警察所駕駛的休旅車。副駕駛座是長得像維族人的青年劉盾,後座是長髮女孩小倩、身形高大的陳斌,還有我。我們四人一早從帕米爾青旅退房,搭出租車到喀什郊外的縣道上,費了一番功夫才攔下這輛衝過頭又煞住的休旅車。劉盾一見車子停下來,立馬追上去交涉,他幾乎快把頭都伸進副駕駛側的車窗裡了。這種時候特別折騰人,畢竟我們已經眼睜睜看好幾輛車子停了又走,這次劉盾總算轉向這邊比了個「OK」的手勢,我們三人扛起行李邊跑邊歡呼,以為這樣就能直奔350公里遠外的塔什庫爾干。350公里,這幾乎是台灣由北到南的距離了。

 

我們攔車可是有策略的,而策略全來自有攔車經驗的劉盾。由於四個人一起攔車機會不大,且女生攔車比男生容易,於是我和陳斌只好躲在路旁的樹叢裡,讓有經驗的劉盾帶領小倩攔車。劉盾備了一張印有「搭車」二字的A3紙板要小倩高舉在手上,又向我借了行李後背包擺在腳邊,從樹叢這看過去還真有模有樣。這麼做果然吸引不少車子停下來,扣掉不順路的、不便載的,就剩下這輛休旅車了。不過車上這位休假警官表示頂多只能載我們30公里,管不了那麼多,先上車再說。

 

上車不過幾十分鐘,休旅車在路旁卸下我們,這次離市區更遠更荒涼了。劉盾再次使出相同伎倆,幾次失敗後攔下了一台色轎車,車子已載了三位青年,剩下的空間只容得下兩個人,自此開始我們四人拆成兩隊,陳斌和我,劉盾與小倩,攔車旅行變得像趣味競賽。

 

我和陳斌上了白色轎車,率先往終點邁進。三位青年的計畫是去200公里外的卡湖,真是個令人振奮的消息,等於完成我們一半以上的路程。入山前車子停在市集補充糧食,熱情的駕駛為我們各買了一張大餅,他說:「從這過去就沒地方買東西了吧,你們身上有帶其他食物嗎?」我和陳斌異口同聲答有,其實早上匆匆忙忙出門,我們根本什麼也沒帶。

 

車子往山裡駛去,這段路即俗稱的「中巴友誼公路(KKH)」,從新疆喀什通往巴基斯坦首都伊斯蘭馬巴德,是世界最高的國際公路。我這趟長途旅行有一部分是為這條公路而來的。

 

車子途經挺拔的白楊樹林,過了幾座橫跨在乾枯河床上的橋樑,一路順暢。本以為我們能這樣一路搭到卡湖去,交談間才得知這三位臨時起意出遊的青年根本沒有申請邊防證。我們來到檢查哨前,被擋下來的五個人中只有我和陳斌能夠通行,於是攔車之旅再次被迫中斷。

 

「沒有去成卡湖會不會很可惜阿?」我問他們。其中一人回答:「不會阿,我們本來就是休假出來兜風的,去哪裡都無所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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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過正午,邊防站前排隊受檢的車輛累積成龍。見機不可失,我和陳斌輪流站崗,舉著「搭車」紙板,趁空檔邊啃新疆大餅墊墊肚子。劉盾是對的,男生攔車果真難度加倍,我們頂多引發好奇,成了駕駛排隊的無聊消遣,他們搖下車窗和我們聊天,卻從不敞開車門。這時有輛車子漸漸靠邊停下來,一位女孩探出頭大喊了聲「Hi」,即時回過神來才發現後座裡正是小倩和劉盾。他們也順利抵達邊防站了,再過去就要超越我們了。

 

幸運之神再次降臨,劉盾他們搭上的其實是輛領頭車,後面還跟了另一輛超大型卡車。在領頭車駕駛的協調下,我們被那輛笨重的卡車撿了上去,但不是前座,而是卡車後方那被窗框和玻璃佔據後僅存的空間。結果換來換去,從警車、白色轎車到眼前這兩大卡車,全非我們自己攔到的。

 

跨過邊防哨後的山路越來越窄,卡車幾乎緊貼著山壁前行,我和陳斌緊緊抓住用來固定貨物的麻繩,深怕一分神就被甩出去。我身旁是利地發亮的玻璃片,雖然被牢牢地捆著了,卻讓我像待宰羔羊一樣不安。幸好這驚險的狀況持續不久,副駕駛座的傢伙很快就下車了,我和陳斌趕緊跳車,霸佔了前方視野最好的位置。

 

如果硬要形容,那麼眼前這片弧形的擋風玻璃絕對是全世界畫質最好的螢幕,而這輛卡車是最優秀的4D電影院。負重的卡車以時速不過40公里的速度前進,使我們得以用慢速度欣賞沿途風光,維族駕駛雖然不懂漢語,但每當我們對美景讚嘆連連時,總覺得他好像刻意放慢速度,好讓我們欣賞個夠。這段車程幾乎全在海拔兩千以上,雪山甩不開似地伴隨著,我永遠記得路過一座山裡的水庫時,還以為自己眼花了,因為仔細一看,那並不是山,而是灰色的沙漠,彷彿誰按下的黑白特效把所有顏色都抽掉一樣,前方一片灰茫茫的,只剩銀色的陽光和捲起的風沙緩緩漸變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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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子在某個聚落旁休息,司機把腿跨在儀表板上午睡,我們得到這求之不得的三十分鐘,把腳踏在帕米爾高原上。這聚落由幾間夯土屋所構成,另一頭是綿沿的草原和積雪未化的雪山,空氣稀薄卻清新,冰冷的風吹帶有雪水的氣息。這趟西部之旅總是待在火車裡,透過視野有限的車窗觀看移動的世界,這是頭一次有機會環顧全貌,近距離感受新疆的遼闊。我躺在無人的公路上,興奮得快要缺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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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部電影的臨演當然劉盾和小倩,我們一直以為他們還在後頭,沒想到卻突然擦身而過。看見他們走在路上,我趕緊示意維族駕駛停車要把他們也接上來,但他們卻揮揮手拒絕上車。後來才知道他們是自己棄車的,為了走在恍如電影的場景裡。反正有小倩在,不怕攔不到車。反觀我和陳斌只好死守這台卡車,花了六個多小時才抵達塔什庫爾干。兩隊人馬在青旅合時已經天黑了,小倩他們雖然比我們晚到,但據說他們走走停停一共攔了六輛車,簡直把便車當成公共巴士在搭,我覺得他們根本是攔車之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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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只在帕米爾青旅預定三天住房,結果老闆娘Cokky告訴我週日有牛羊巴札,於是我又延長了兩天。

 

牛羊巴札全名為「活畜交易市場」,雖是以牧業為對象的市集,但其有趣的光景亦吸引不少遊客。廣場空地大致分為牛與羊兩區,另散見驢、騾等動物,各種叫聲此起彼落。牛隻們被拴在簡易的鐵柵上,任買貨人選妃般品頭論足,邊甩尾邊撒下大泡屎尿。相較之下真想替羊隻叫屈,牠們不像牛一般得以伸展自如,而是一個頭挨著一個緊緊串在一塊,每張臉都貼著另一張臉,彎曲如鸚鵡螺的羊角抵在鄰羊的額頭上。牠們閉著眼睛,幾乎不動,可能在享受陽光,也可能太了解彼此的微妙關係,若誰破壞安定,整張活地毯就像被人攫起一端使勁一甩,掀起騷動的波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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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幾日聽說新疆中部下了場豪雨,雨沖毀了公路及鐵道,切斷了東西向交通。大多數旅客們前往烏魯木齊的行程被打亂了,相對地,也沒有旅客從烏魯木齊過來,於是那幾天青旅中老是相同的面孔做著相同的事,上午房客們陸續起床,穿過櫃檯向老闆娘打聲招呼,漫步到陽台上搜尋自己所屬的團體,坐下來喝杯茶。因為齋戒的關係,中午大家不往外頭覓食,依舊窩在陽台上吃著自炊的午餐,漫長的下午則隨意打發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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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好的草原在這段26小時的長途移動中出現了,但不是連綿不止的那種。或許是山陰處較適合草原生長吧,它們的出現總是與山有關,適量的陽光和高山雪水使草原佔領了谷地。列車經過山脈時的天氣並不太好,窗外冰涼的風帶來不知是霧氣還是雨的水珠,我搭上外套,坐在窗邊觀看火車把草原帶走,山頂積累的烏雲使青草轉為深綠,遠看倒像毛茸茸的青苔,如地毯般鋪張開來。

 

我不確定自己為何對草原如此執著,或許是出發前某位出版社編輯送了我一本新疆女作家的散文集,書上有段文字:「我身邊的草真的是草,它的綠真的是綠。我撫摸它時,我是真的在撫摸它。」於是我一直以為這裡的草俯拾即是,總覺得來新疆沒看見草原就白走一遭了。不過書中描述的是北疆的阿勒泰,而我正前往的是南疆的喀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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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親自來烏魯木齊,我大概不會知道她是個摩登的城市,這裡不但有龐雜的交通系統(甚至有公車專用道),還有出人意料的鋼筋高樓,自從離開上海以後,就少見這種現代化規模了。如果這就是「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的道理,那我顯然連書都沒讀好,才誤以為她是草原鄉鎮。

 

這裡的白天和夜晚簡直是兩個世界,大陸型乾燥氣候使氣溫像拋物線般,白天飆升至40度,晚上又驟降至20度左右,教避暑的人都鑽了出來。我住的青旅在一個佔地廣闊的公園邊緣,這公園是當地人黃昏到夜晚的休憩所,青年們在空地上練習自創的街舞,湊熱鬧的人圍成一圈又一圈。公園裡有一池人造湖,遊客們依著湖畔拉扯風箏線,風箏懶洋洋地垂掛在無雲的天際。小徑旁接二連三地擺滿攤販,販售水煮玉米或一些五金雜貨,其中有個攤販特別有趣,只要把自己的名字寫在紙上並付一塊錢給老闆,他便以行雲流水的節奏在紙上揮毫,還給你十種藝術簽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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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去手機以來,才發覺原來豁達與失落是能夠並存的,我越是刻意忽視這件事,空空的口袋又越是提醒我它的離去。幾天後正好是我的生日,我去沙洲市場買了個蛋糕,和剛認識的湖北女生一同慶祝。在這簡單的慶生派對上我許了個簡單的願望,那就是希望這一路別再掉東西了。這天連青旅的販售的可樂也為我打氣,瓶蓋上寫著「再來一罐」。

 

進入中國西部後,鐵路網線已不像東部那般密集,車班也相對減少了。從敦煌去烏魯木齊的旅客,大多會選擇搭出租車到柳園,再轉搭火車直奔新疆。但我偏偏選了一班往疏勒河的火車,到那裡再轉車去烏魯木齊。疏勒河這地方連青旅的人都沒聽過,地圖上也沒特地標出來,都怪「去哪兒旅遊網」把我指引到這偏僻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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據說以前中國的門票是本國人與外國人分開計價的,不過後來所有票價統一了,當然是往高價統一,許多人負擔不起突然飛漲的門票,怨聲載道。不過所謂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有些人開始另覓途徑,突破封鎖逃票。網路論壇上的逃票攻略也如雨後春筍般出現,只要輸入景點名稱再加上「逃票」這兩個關鍵字,最新最正確最詳盡的逃票攻略任君挑選。想當然耳,這種潛規突破了網路世界,在某些族群和區域間流傳,公然違法的行為幾乎成了次文化,一種乖乖付費反而有點愚蠢的氣氛自然生成。以敦煌為例,在月牙泉附近有兩間著名的青旅,翻開青旅的留言本便能輕鬆找到月牙泉的逃票攻略,房客們甚至直接在公布欄張貼逃票徵求,「徵,月牙泉逃票,凌晨三點集合。」諸如此類。

 

我的手機鬧鐘響了,房裡一片漆黑,我搖醒隔壁床的大目。

「嘿,你們確定要去逃票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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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劉梟認識的過程甚是奇妙。那天中午我一個人在嘉峪關的街頭閒晃,走進鏡鐵市場裡吃了一碗涼粉又走出來,市場附近的人行道上一連擺了好幾桌彩券攤,一張桌子和幾張椅子就能夠營業的那種。我感覺到財神在向我招手,於是憑直覺挑了一攤坐下來,心想要是刮中大獎,旅行就能升級成豪華版或者走得更遠。

 

起先我選了一張10人民幣的彩券,用桌上的銅板把薄膜逐一刮開,沒有中獎。女老闆看我有點失望,便說:「這一系列只剩四張,前面沒什麼人中,大獎可能就藏在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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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格來說我不算是個相信命運或緣份的人,但旅行卻總是動搖我對它們不置可否的態度。它像是一條不止息的河,有時驚濤駭浪,有時平靜到難以察覺它的流動,簡直難以捉摸。我的旅行通常只在主流上順水行舟,但卻無法對支流視而不見,相較於主流的可預測性,支流帶了點騷動神經的神祕感。它將通往何處?又會在哪裡停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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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時候我對自己的堅持感到莫名其妙,經常把一些不難的小事搞成只有唯一解似的,與其說是堅持,或許用固執來形容更加貼切。在蘭州車站前的大街,我固執地背著背包走進一間又一間招待所,又一間間碰壁,因為相信一定有招待所願意收留我,找到它之前將無法收拾這爛毛病,無論它對旅行是好是壞。

 

皇天不復固執人,我總算在離車站稍遠的地方找到一家不太醒目的招待所,雖然房間有點簡陋,床單飄出霉味,但願意收留我已經謝天謝地。放下行李後和趙同學一同吃了遲來的午餐,他便搭上往哈密的火車回家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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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PHONE 998  

凌晨二時又十八分,火車駛進幾乎被黑夜吞噬的車站,乘客們扛著貨物在月台上倉忙移動,鐵道員吹著哨子催促乘客上車,我拿著車票一直找不到自己的車廂,於是攔下一位擦身而過青年,他看一眼我的車票,帶著我逆向快步前進。

 

來到車廂門前,乘客幾乎滿了出來,人和貨物佔據了通道,此時鐵道員催促的哨聲再度響起,火車伴隨哨聲開始緩緩移動,月台上只剩我和青年還沒上車,不對,是上不了車。於是我們攫起行李拔腿就跑,邁力衝向另一節車廂,在最後一刻即時把自己塞進門邊僅剩的空隙,車門無情地關上,加上我們兩人,這節車廂也陷入飽和狀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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