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緬甸很不錯,你應該會喜歡,而且要去最好趁早!」

B:「緬甸是我最喜歡的東南亞國家,不,搞不好是最喜歡的國家哦。」

C:「好懷念阿,真想再去一次緬甸。」

 

緬甸零負評!真是不可思議。不管我去過多少國家,總有喜歡和討厭的部份,拿印度來說好了,有時候印度人真的煩死了,像蒼蠅一樣惱人,光是應付那些人為的烏煙瘴氣就夠累了。拿日本來說吧,物價太高了,太有秩序,太壓抑了。澳洲呢?扣掉共患難的打工度假夥伴,我無法想像她能多單調。

 

於是我對緬甸始終抱持敬而遠之的態度,又或者說是既期待又怕受傷害。我猜我有一種旅行反骨性格,使得緬甸之旅拖了好久才成行,理由只因為搶到便宜的泰國機票,以順道拜訪鄰居的划算心態去緬甸走走看看。

 

大家究竟為了什麼來緬甸呢?又為了什麼來毛淡棉呢?一位穿單車裝,結實到接近零體脂的美國男人騎著他的鈦合金鐵馬旅行。一群不知從哪裡移動過來的法國人,整天在旅館門口抽煙喝酒。一對從四川來的中國老夫婦,男的戴著眼鏡像個學究,相對寡言,女  的很聒噪,整天巴著櫃檯用破英文問了大概十萬個問題。一位申請靈修簽證的蘇格蘭大塊頭,也就是我的室友法蘭克。

 

法蘭克隔天清晨就得離開,他必須在後天抵達仰光的修道院,他選擇搭火車慢慢搖到那裡。我們交換完臉書才熄燈,我請他離開時無論如何也要叫醒我。為了告別早起對我來說小事一樁。

 

隔天我搬進一樓的單人房,狹窄的空間簡直跟監獄沒兩樣。吃早餐時當然不見法蘭克,同桌變成一對法國夫婦,他們身上有一種崇尚旅行並且總是有備而來的氣味。我經常遇到英文不好的法國旅行者,這兩人就是。說也奇怪,每當這種時候我就特別安心,彷彿直覺認定大家在同一艘船上似的。雖然他們有時必須用法文像說悄悄話般確認用字,我們依舊聊得起勁。直到餐盤都收走了,河面上的霧也散了,我們還在恣意地延伸早晨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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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一位應該是老闆的老先生抱著一本相簿出現,那是他多年來周遊列國的照片集,諸如泰國、義大利、法國……等。他在緬甸肯定是有份量的人物,一來緬甸公民申請出境相當麻煩。二來,根據他的說法,其中幾趟是受邀出訪,至於是什麼樣的交流就不得而知了。老先生看我們討論熱烈,又拿出了第二本、第三本……,包括去澳洲探望遠嫁的女兒的相冊。

 

觀看那些數以百計的照片並適時地發表評論,其實是件相當考驗耐性的事。正當我暗自慶幸終於結束的時候(感覺法國夫婦也鬆了口氣),老闆又變出一本宗教味很濃的小冊子,並發給我們一人一張護貝照片,照片裡只有兩樣主體——閃閃發亮的佛塔及一輪滿月。

 

老先生開始神秘兮兮地說起故事。我理解並記下的部分,大概是這樣:

 

2003年12月8日,滿月。仰光的街上一陣騷動,許多人抬頭仰望著黑夜,一起見證了三名和尚在空中飛翔,這件事沸沸揚揚地登上隔天的報紙,但那些指證歷歷的人都表示相機無法捕捉神蹟出現的那一刻,也沒有人知道三位和尚的真實身份。這時老先生的口氣更加神秘,慢慢吐出一句:「可是我知道。」

 

篤信佛教的老先生信誓旦旦地說下去。他說他後來參加了一場修道會,當天夜裡屋頂傳來有人行走的聲響,然而那房子並沒有通往屋頂的直接手段,於是他馬上認定製造聲響的是傳說中的飛天和尚,並堅信他們就是出席修道會的幾位德高望重的僧人。老先生翻開手上的冊子,指著第一頁幾張彩印的大頭照說:「這幾位就是飛天和尚。他們年紀都相當高齡,最年長的超過一千歲,最年輕的也有百歲以上。完全看不出來吧。靠冥想修煉,人真的可以活到這個歲數喔。」

 

他進一步解釋佛教中必須堅守的五戒(殺、盜、婬、妄、酒),以及兩個關於飛天和尚的顯靈神蹟,我猜是從那本冊子裡讀來的。其一是關於和尚平息了一場海上的狂風暴雨並拯救一艘差點遇難的緬甸貿易船的故事。另一是關於一位移民美國的緬籍司機在公路上突遇煞車失靈,有位不知從哪裡冒出來老人奇蹟式地將故障排除的故事。當然,這兩則故事都建立在虔誠及守戒的前提之下。

 

老先生說著說著又拿出一張照片,一樣的黑夜,一樣有佛塔,一樣是滿月,差別在於天空中多了一道像彗星劃過的光影。他說,這是一位嚴守戒律的佛教徒成功拍下的飛天和尚,當時他真心祈禱,祈禱能把這一幕分享給家人。

 

我聽得出神,腦海中的時空跳來跳去又回到現實。我在老先生的身上看見衝突與矛盾,他一方面周遊列國,旅行過文明與科學建構的現代化社會,一方面又對神佛傳說深信不疑。若問我是否相信那些故事,只能在某種程度上選擇性相信吧。不過能夠確信的是,宗教力量在緬甸人心中毋庸置疑。

 

那天中午,我和法國夫婦相約去北面的香波島(Shampoo island)。我們一路倚賴熱心的居民指路,終於在巨大的鐵橋下發現類似碼頭的蹤跡,嚴格來說只一棟屋子旁邊凹下去的淺灘。船伕不知道為何一直戴著全罩式安全帽,若是真的落水豈不是要頭下腳上直直沈入水裡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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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程很短,不超過十分鐘。香波島也不大,一個小時綽綽有餘(順帶一提只能赤腳走路)。「Shampoo island」其實是小島的暱稱,因為在阿瓦時代的洗頭慶典是取用島上的湧泉而得名。島上有好幾間不算精緻的寺廟和一間修道院,據說還有養了一種惡犬。我們踏遍了每一寸,並沒有看見所謂的泉水,從頭到尾也只見一隻有人飼養的混種小型犬,當我伸手示好的時候,牠呲牙裂嘴地作出預備攻擊的態勢,法國夫婦緊張地提醒我別犯危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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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和期待不同,又或者不該濫用期待。我漸漸意識到這趟旅程會是這麼回事,你無法要求緬甸端出色香味俱全的菜色養足你的胃口,因為這裡還保有難得的真實,原汁原味。

 

法國夫婦當天下午就離開毛淡棉了,他們搭上一班長達15小時的巴士直奔緬甸的第二大城曼德勒,然後再依經典路線折回仰光。我們跳過鄭重道別,或許是雙方都覺得還會在哪裡相遇。無論如何,那是一段短暫卻愉快的時光。

 

晚餐我一個人在岸邊的燒烤攤解決,啃玉米的時候認識了一位來自仰光的青年。因為住在同一間旅館所以對彼此的臉都有點印象。青年有個英文名叫Jackson(並把名字刺在手上),27歲,克倫人,會說一點點中文,是從仰光的華人女友那裡學來,只能拿來餘興的一點點。他的老家在毛淡棉,但自己在仰光開計程車維生,這次回來是為了……,為了見他在毛淡棉的女朋友。

「意思是你有兩個女朋友嗎?」

「噓~這件事不能告訴別人。」反正我也沒對象可以分享。

 

或許是受華人女友影響,Jackson很喜歡中文歌,於是我們用手機的藍牙功能交換歌曲,他聽來聽去最喜歡阿密特的《彩虹》,因為有玩Band的經驗(擔任鼓手),Jackson很快就抓到旋律並嘗試以中文哼唱。他使用的那隻華為智慧型手機是上個月花150美金買的,螢幕上一點細微的刮痕都沒有,操作起來比我的老舊三星手機流暢許多。除了交換歌曲,我們還交換了臉書。智慧型手機在緬甸才出現不到一年,行動網路也卡在不算流暢的程度,許多人已多了一本臉書,時不時低著頭閱讀。緬甸正在快速地改變。然而短期旅行者實在沒立場說這種話,我所觀察到的、發現的,不過只是稱作現狀的東西。

 

吃完燒烤,Jackson又意猶未盡地招待我到茶館喝杯咖啡,我們才各自回到像監獄的房間裡。隔天早上當我在公用廁所盥洗時,聽見隔音很差的房間傳來Jackson唱《彩虹》的聲音,不禁會心一笑。我使用大廳虛弱的wifi訊號連上網路,在交友邀請按下「接受」,這麼一來,我們就是朋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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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瑞夫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1)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