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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到伊朗的那段期間正好遇上中國的黃金週,街上到處是大陸旅客,形成東方旅客多過西方旅客的難得景象。所謂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中國與伊朗的友好關係從滿街中國製品以及取得簽證的難易度可見一斑,相對另一側的強權即是施行經濟制裁的美國。在伊朗街頭、佈告欄甚至公路上的T Bar看板,隨處可見反美文宣,內容通常是焚燒美國國旗的圖片或揶揄歐巴馬的漫畫,位在德黑蘭的美國大使館外牆被戲謔的塗鴉佔據,甚至成了朝聖景點,因此我更難理解在喬治亞遇見的伊朗青年為何和美國人如此友好了。

 

離開德黑蘭前一天,我和旅館的中國青年們約好去理髮,藏身在巷內的理髮店只用一塊放在街上的招牌代為露臉,雖然看不懂上面的波斯文,不過數字「3000」寫得醒目,意思應該是理髮3000托曼。

 

這家理髮店像小時候常去的家庭理髮,鏡檯上擺滿造型液和噴霧,座椅單腳立地、扶手寬厚的那種,裡頭有兩位理髮師,一老一少,包含座椅上的客人約三、四位。我們排在伊朗男子後面,他們不時靦腆地偷看這邊,好像在用眼神問:你們也來剪頭髮嗎?

 

上次剪頭髮是在新疆喀什,我想在進入巴基斯坦前做好準備,包含清爽無憂的頭頂。帕米爾青旅樓下正好有一間理髮店,唯一的理髮師是位維族男子,服務客氣且周到,然而最大的問題是語言不通,結果剪完頭回青旅,老闆娘開玩笑說我該從軍了,那一天我反而覺得三千煩惱倍數成長,頭比行囊更重。

 

於是這一次我認真觀察兩位理髮師的手藝,年長那位下刀雖慢,但相對細心,年輕那位刀法俐落,似乎能投年輕人所好。我計算著前方人數,推測輪到我時應該是老先生,結果向我招手的是年輕那位。

 

無法溝通的情況再次上演,幸好我特地備了一張自己手繪的髮型圖,指著側邊頭髮說:「Short,short.」,再指著上面的頭髮說:「No short,no short.」。鏡子裡的他信誓旦旦地點點頭,落下第一刀。

 

那把剪刀彷彿餓了很久,大量頭髮經過肩膀飄落,不到幾分鐘年輕理髮師放下剪刀,拿起吹風機,一邊用扁梳固定瀏海,一邊將風口對準髮根猛吹,直到每根髮絲如他所願站得挺直。我記得我給的範本應該不是《丁丁歷險記》裡的丁丁吧?為什麼瀏海被吹成那樣?你知道的,卡通人物之所以為卡通人物,肯定突破了某些現實框架。

 

我不敢多看理髮師一眼,怕他望穿我眼底的沮喪,只好說服自己這是入境隨俗的儀式。髮型不過是社交符號阿,維族男子為我創造維族識別,伊朗青年用伊朗流行替我打理。你以為對方理解了,沒錯,他確實用自己的方式和背景理解了,你們在說的確實是同一件事,如同一樣是狗吠聲,在不同語言裡卻用不同聲調表達。我想,這間接說明了為何我來到伊朗,是看看這和跟別人說的有何不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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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下午,我們又去了大市集,不料當天市集只營業至中午,大多數店家早已打烊,拱廊底下的市集像極深邃的山洞,光束穿透屋頂開口斜斜射向地面,打亮空氣中懸浮的塵埃。其中有間店尚未熄燈,湊近櫥窗細看,店內一捆捆疊滿牆面的是各大國際品牌的商標,耐吉、愛迪達、香奈兒、D&G……。這些標簽肯定是用以為盜版商品畫龍點睛的吧,之前在巴基斯坦的卡拉奇也買過一件盜版的鱷魚牌保羅衫,雖然是廉價的盜版品,我卻在成衣市場裡為款式和價格拿不定主意,後來那件保羅衫一下水就溶出大量染劑,只有胸前的鱷魚標簽沒有褪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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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數營業中的店家集中在面街那側,專賣乾果雜貨或鮮榨果汁。同行的中國青年們失心瘋買了兩公斤堅果,說是那些在國內特別貴,買了囤到過年也划算。看著他們大量消費,我才想起他們僅是為了短期度假而來,我的旅行早已脫離了假期意識,應該是在上海之後吧,那一份屬於度假的雀躍心情已漸漸離去。長途旅行中許多想帶卻帶不走的,到頭來都變成經過,市集對我而言美其名是貼近庶民生活,但若只是經過,充其量只是打發時間罷了。

 

這一路上,我老是經過。多少次特地前往某個景點,卻因門票費用而改變心意。多少次想住進舒適的單人房,卻還是把自己塞進最便宜的通鋪。多少次一知半解,渾渾噩噩地移動。多次作出違心的決定。我以為這樣,就能成全一點自以為是,把旅行當作造型氣球般熟練地彎曲扭轉,驕傲地展現,卻在某個貪念下想多折一個彎曲,使它更獨一無二,卻應聲爆裂。

 

離開德黑蘭那天,我來到市郊的巴士站搭車,計劃一口氣奔往南邊的亞茲德,模仿大多數旅客繞伊朗中部一圈後折返德黑蘭,再搭飛機離開。

 

車上的乘客不到兩成,巴士公司不願做虧本生意,於是司機兼起了攬客任務。眼看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我問隔壁的伊朗男子:「你知道還要等多久嗎?」

他以老生常談的口氣回答:「再30分鐘吧。這裡是伊朗阿,誤點是常有的事。」

這裡是伊朗阿!我最怕聽到這種不負責任的答案,好像聽到「這裡是印度阿」。

 

一個小時過去,車上僅增加幾名乘客,持續的鼓譟終於釀成起義,由我隔壁那位伊朗男子率先發難。他拿著車票下車跟司機理論,其他乘客先是隔岸觀火,又一個個撲向火焰,有的乘客乾脆自行取了行李離開。

 

我不曉得他們爭執了什麼,只覺得距離發車更遙遙無期了,於是我默默拿著車票,取了行李,回到售票櫃檯。

「我已經等了兩個多小時都還沒發車,請問可以退票嗎?」

「必須要等車子坐滿才會發車。」

已經耽誤兩個小時,估計抵達亞茲德天也黑了,我決定改變計劃。

「請問最快發車的車子開往哪裡?」

「卡尚,隨時發車。」

我聽過這個城市,位在德黑蘭汗伊斯法罕中間,既然這樣就去卡尚好了。退了車票和差額,我拿著的新的車票上車,新的巴士就在剛才那輛巴士旁邊,騷動已經平息,所有人回巴士上等待,包含剛才鄰座的男子,那般班車不知還要等多久,而我的如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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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瑞夫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2)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