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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南,芽莊,2010年5月25日~2010年5月27日

 

天亮了,巴士減緩速度進入市區時,好幾位乘客同時醒來左右張望。本以為第一眼會先看見海,但兩側只有民房。乘客在客運公司的招呼站下車,拿了行李各自四散。

我找到了一間只要六美元的旅店,套房乾淨舒適,最感人的是還有空調。老闆向朋友頂下這個透天旅店不久,上星期才重新開張,六美元的價格是新開幕的優惠價。

時間上午八點,唯一的單人房還沒退房,老闆說我可以先在空著的雙人房休息、沖個澡,等單人房退房了再通知我。這樣的待遇當然求之不得,我向他道謝,拿著鑰匙來到二樓的雙人房。放下行李,沖了個澡,倒頭就睡。中午左右,我自己下樓換了把鑰匙,把零零散散的行李移到三樓的單人房,然後出門去。

芽莊是個濱海城市,我住的地方隔兩條平行的大道就是海洋,我沿著沙灘邊緣的小徑走著,先是經過一個廣場,廣場中央高聳著一面國旗,紅色旗子隨風鼓動飄揚,彷彿置身中國大陸的錯覺。海灣由延綿好幾公里的沙灘構成,畫出一道巨大的弧線,洋傘、椰子樹、海景公園、啤酒屋、高級旅館並排在弧線上。遙遠的一端有道繩索像耶誕燈飾垂掛在海上,是通往對面稱作「珍珠島」的跨海纜車。「珍珠島」是集團投資的遊樂園和高級度假村,以我一路走來始終窮酸的性格,絕對不可能踏上那座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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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看夠了,肚子也餓了,我沿著來時的方向在街上的小吃店飽餐一頓,最後很不爭氣地回到旅店,打開空調,在床上滾來滾去。電視竟然在播<我在墾丁天氣晴>的越語配音版,原來台灣電視劇已經行銷到越南來了。

我睡著了,不知道睡了多久,房裡的電話突然響起,我驚醒,在黑暗中花了點時間才接起來(這三個月來第一次接電話耶)。

「哈囉~Mr. Chang , 哈囉~」對方的聲音聽起來像是古裝戲裡調戲婦女的員外。

「你是誰?」

「我從櫃檯打來的啦!可以請你下來一下嗎?」

第一時間覺得是詐騙電話,我努力讓頭腦清醒,想起自己在芽莊,住在旅店裡,才判斷出那聲音來自老闆,於是我下樓去看看發生什麼事。

我以為自己睡了很久,但外頭還是亮的。老闆在櫃檯等我,拿著一個牙買加風格的小背袋對我說:「這是你的東西吧。」我點點頭,混沌的腦袋瞬間醒了。老闆說:「裡頭放了很多錢,點點看有沒有少。」裡頭有600美金和幾張旅行支票,一毛都沒少。

這背袋是我在泰國買的,因為很輕薄,適合當做藏錢的暗袋,除了洗澡時幾乎不離身。洗澡!記憶在重播,我把背袋掛在雙人房浴室的門後,就這麼忘了。

老闆指著對街的熱炒店對我說:「那個男人住進你上午休息的房間,在浴室裡發現了這個。」有位男子正坐在熱炒店的矮桌旁,朝這邊揮揮手,好像知道我們正在談論他。

「老闆謝謝!我想我必須親自向他道謝。」

 

我跨過馬路到對街的熱炒店。

「你好,聽說是你撿到我的東西。」

男子點點頭,「裡頭的錢沒有少吧,我打開來,發現裡頭好多錢。」他點了好大一盤炒飯和幾道食物,看起來都好可口。

「嗯,沒有少。真的非常感謝你,我完全不知道自己丟了東西。」

男子微笑。

我坐下來開了一罐可樂,把掉東西的過程大概解釋一遍。

 

撿到背袋的男子是來自荷蘭的越南人,能說流利的越南話。膚色偏白,眼神帶點洋味,個子和越南人一樣不高。他留著及肩的長髮和不知是刻意還是忘了刮的鬍渣。外觀年齡大約30左右,實際年齡應該也相去不遠。男子和家人定居荷蘭,固定每年回越南度假。據他表示,他們全家當年是以難民的身分移民到荷蘭的,剩下的我不敢多問。

他邊吃著炒飯,又送來一道炸蝦子。雖然他叫我也一塊吃,不過我婉拒了他的好意。

「你在荷蘭從事什麼樣的工作。」因為這一桌豐盛的菜餚,不禁讓我對這個人的背景感到好奇。

「藝術家(artist),你呢?」藝術家的定義很廣,而他是平面設計類。

「大學念廣告,目前還沒開始工作。」我把工作前的旅行計畫告訴他。

「除了藝術家,我還有另外一個職業,我是個魔術師。」

魔術師?我應該沒聽錯吧。一般學學魔術當興趣的人是不會自稱為魔術師的,我想他應該不是業餘的那種。

「是很厲害的那種嗎?」爛問題。

「厲不厲害嘛?在荷蘭曾上節目表演過。」男子臉上沒有絲毫自滿的樣子。

能上節目想必不是一般的水準,我開始對眼前這個人刮目相看,沒想到遺失一個背袋,竟然認識了一個魔術師。

我們聊了一會,他吃飽了,但桌上還剩下很多食物。我把錢付了以示答謝,沒想到他竟吃了400多台幣,是我兩晚的住宿費呀!不過比起600美元,400台幣九牛一毛而已。

男子回房前,我厚臉皮地問:「請問可以變魔術給我看嘛?如果有機會的話。」

「當然沒問題。你離開前我去你房裡變給你看。」

「一言為定!」

 

結果我在芽莊只住了兩個晚上,第一天晚上,我想起當天遇見魔術師的事,幻想著會不會再次打開暗袋,美金全變成玩具紙鈔。不過當然沒有,要錢直接拿走就好,何必大費周章。

 

第二天我參加了一個出海的單日行程,這天早上風和日麗,小巴士把遊客接到碼頭,搭上約可容納二三十名遊客的小船,出海去參觀水族館、小島和浮潛。中午船隻停在海上,工作人員在船上烹煮午餐,拿出準備好的樂器唱起歌來,為了應付不同國家的旅客而選了各國耳熟能詳的經典曲目。我在船上認識了幾位星馬來的準畢業生,成為他們畢業旅行的一部分。因為語言相通,我很快地融入畢業生團體,跟著他們從小船的最高處跳水,享受心臟差點從嘴巴噴出來,瞬間墜入海裡的快感。接著一行人在小島上喝著熱帶飲料,玩他們教我的團康遊戲。老實說,這是我在越南最愉快的時光,海洋果然有軟化人心的神奇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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單日的出海行程足以讓長久沒有運動的人精疲力盡,當晚我覺得全身鬆軟,整個人輕飄飄的,早早就躺在床上休息,眼睛在電視頻道間來來回回,腦袋空空的。

熄燈不久後,有人來敲門,隔著門上的霧面玻璃我看見一個剪影,推斷是是魔術師,於是我把門打開一道縫。

「Hi,我猜你已經睡了,但我記得你明天要離開,因為答應了要表演魔術,所以試著敲門看看。」

「我剛躺下,還沒有睡著,請進。」我歡迎魔術師進來,沒想到他真的記得赴約,我有點感動。

我們坐在床上,他拆開了一副全新的撲克牌,據說是”魔術專用”的,我看不出差別在哪。魔術師來回切牌,將順序打散,在床上把牌鋪開成橫線。請抽一張,他說。

這是個常見的魔術。抽牌,記住它,再放回牌堆裡,然後魔術師利用一些技巧猜出我選中的牌。這道前菜並沒有讓我特別驚奇。

然後主菜來了。和第一個魔術類似,抽牌,放回牌堆。不過這次魔術師要我將整副牌分成兩堆,去掉其中一堆。再把剩下的牌分成兩堆,再去掉其中一堆,反覆幾次後,最後剩下一小疊。他拿起那疊牌,掀開第一張。

「是不是這張?」他說。

我搖搖頭,以為他失誤了。

「那這張呢?」他的手輕輕掃過那疊牌,原本最上面的牌消失了,變成我抽中的那張。根本來不及抓出破綻,奇蹟就發生了!我起了雞皮疙瘩,甚至覺得有點恐怖。

「我看過大衛一個叫做『神奇的4A』的魔術,用過相同的技巧。」

魔術師點點頭說:「你想看嘛?」

當然,怎麼可以錯過如此精采的近距離魔術。

他再度把牌湊成一副,翻到有花色的那面將四張A找出來,接著要我它們穿插到牌堆中。說真的,細節我幾乎忘了,魔術在最驚奇的一幕揭開之後,過程就煙消雲散了。轉眼間4張A出現在我眼前,彷彿是獨立於整副牌之外,四個有生命的角色。

最後一個魔術是,猜花色。魔術師將整疊牌一張張拿起,要我用直覺猜每張牌的花色。若我猜紅色,他就將排放在左邊那堆,反之,黑色放右邊。我們之中沒有人真正擁有魔法,但掀開來的兩堆牌確確實實按顏色分成兩堆。好可怕,我想我今夜不用睡了。

「今晚的表演到此為止!還喜歡嘛?」

「很精采,但很可怕!能不能告訴我你怎麼辦到的。」

魔術師說,很多魔術都是利用分散觀眾注意力的同時動手腳,而分散注意力的技巧需要長時間反覆地練習。例如剛才輕輕掃過就換了張牌的技巧,他足足花了一年的時間才能準確無誤地表演。真的是台上一分鐘,台下十年功。

我喜歡他分享經驗時的謙遜口吻,不高傲也不說教。最後,他只向我解釋了第一個魔術,並且要把他當作觀眾,也試著變一次。不過基於”魔術師的道德”,我不能說出來!那是我們之間的祕密。

 

魔術師在深夜離開。這天晚上我花了比平常更長的時間才入睡,想著這兩天不可思議的經歷。本來我差點就要為了痛失一大筆旅費而心情鬱悶,卻因緣際會欣賞了一場近距離魔術秀。或許緣份本身就是最神奇的魔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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