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達蘭沙拉的清晨有著和其他地方不同的涼意,能感覺得出是山林雲霧散去後留下的冰涼。小巴士站是個有機體,跟隨著天色一起醒來,七點過後開始有車班進進出出,司機跟助手忙著把行李堆到巴士車頂,小販開門營業。

Tony比我早醒來,沒過多久我也停止賴床,從睡袋裡鑽出來。

「早安,你睡得好嗎?」我一邊把睡袋的空氣擠壓出來,一邊和Tony交談。

「還不錯,只是有點冷。而且卡魯你知道嗎?昨天有一隻狗睡在我們中間嗎。」Tony驚奇的口吻說著,像是要分享獨家新聞。

我笑著說:「我知道呀,大概是因為我們很溫暖吧。」我的腦袋中又浮現昨晚黃狗迷濛的模樣,那果然不是夢。

 

後來我到附近上廁所回來時,Tony正從小販的方向端著兩杯咖啡走回座位。

「喝杯咖啡吧。」他把其中一杯遞給我。

「謝謝,這多少錢?」

「是請你喝的。」

我被這簡單的舉動所感動,到現在都還記得那杯咖啡的味道。咖啡的酸度明顯,奶味中和了苦澀,上層的奶泡有點粗糙,加了很多的糖,稱不上美味。不過正好適合清晨的溫度,每一口都帶來暖意。

 

八點鐘,前往上達蘭沙拉的巴士來了,我們扛著行李上車。巴士離站後,在狹小的街道裡爬坡,兩側是熱鬧的商店,還驚見愛迪達和索尼相機的招牌。這裡就是所謂的下達蘭沙拉,不過大多數的背包客在上達蘭沙拉( McLeod Ganj)停留,也就是我們正前往的地方。

 

達蘭沙拉處在海拔1700多公尺的山上,巴士離開下達蘭沙拉的鬧區以後,兩旁的景觀變成了筆直的樹木,整齊遍佈在山坡上,營造出一種高海拔森林的刻板情境。我望向山下,看見灰色的道路細瘦蜿蜒,原來昨晚的巴士就是在那高曲度的道路上奔馳,沒有出事真是福大命大。

 

不到三十分鐘的時間,來到另一個比剛剛還要熱鬧的區域,巴士在一塊小空地停車,這裡就是上達蘭沙拉了。小空地與其說是廣場,不如說它只是一個小型的會面點,一輛大型巴士卡在中間成了阻礙視線的龐然大物,也擋住了大半行人的去路。小廣場的功能猶如心臟,向四周延伸出幾條支脈,有的是上坡路,有的是平緩的下坡,達蘭沙拉明顯是個依山而建的小山城。

 

我才剛下車就聽見有人叫我的名字,循著聲音一看,發現是在加爾各達同間通舖的韓國室友根夏(Gna)。我們在尼泊爾也曾巧遇,還一起吃過幾頓飯,聊天聊到深夜(請見<重返加德滿都>)。算一算,這是第三次遇見他了,世界雖大,有時卻也小地異常。記得我們在尼泊爾分手時,他告訴我接下來要往印度北邊的拉達克,依路線來說,確實可能經過這裡,但這合理的推論仍不減巧遇所帶來的驚喜。我們馬上興奮地寒暄起來,都忘了跟我一起下車的Tony。等我發現他時,他已拿著自己的行李提袋,露出欣喜的微笑告訴我他要先去預約好的旅館,便匆匆拜別了。這個離別來得太不知所措,有某種罪惡的情緒滲透進我的心裡。他的微笑在我的解讀裡,比較像是「恭喜你遇到朋友了,這樣我也算功成身退了。」我感到一陣辛酸,覺得對他的感謝找不到出口。

 

根夏抵達達蘭沙拉才幾天,本來希望能從他那裡得到住宿的情報,不過他說他住的旅館已經滿了,我只好依照手中的情報先去找廉價旅館。根夏趕著要去做志工服務,於是我們相約晚餐再好好敘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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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廣場旁有兩條平行小徑,中間被建物隔開,一間西藏廟宇的屋頂非常醒目地佇立其中,發出五顏六色的光輝。除了遊客,不時有僧侶與你擦肩而過,路人的臉孔已經和山下完全不同,那是亞洲人的輪廓,帶點塞外民族的氣味,臉型比較方長,五官也不若印度人深邃, 。接近九點左右,小徑兩旁相連的商家早已準備就緒,除了雜貨店外,最常看見的就是紀念品店、傳統飾品店還有小餐館。許多小販在商家的門前蹲著販售蔬果、麵包,整體氣氛像個生氣勃勃的朝市。

P1160079.JPG

 

小徑突然變成陡降的下坡,我頂著腳步前進,沒過多久就發現旅遊書上推薦的賓館,是一棟外觀塗成粉綠色的透天建築,用白色的漆勾勒牆面的外緣,入口處有個小花園,設有洋傘和野餐桌椅。老闆是個說著流利英語的印度人,很熱情地出來接待我。大概因為達蘭沙拉也進入避暑的旺季,整棟賓館只剩下唯一個通舖床位,而且是在突兀的角落硬加上的床位。我覺得這裡環境不差,100盧比的通舖價格合理(附熱水淋浴),經過長途跋涉我只想好好躺著休息。

 

房裡頭準備出門的幾個室友正在聊天,我的隔壁床是一位個性大剌剌日本女生,講話中氣十足,她一邊化妝一邊向我打招呼。好久沒有住進通舖的我,突然不太習慣這樣的熱情。日本女孩的名字叫做田中千惠,我一直覺得這個名字很熟悉,反倒是她提醒了我。原來是和<海角七號>的女主角同名呀!雖然中文差一個字,不過發音卻一模一樣。她說我不是第一個有這樣反應的人了。

 

在室友們進進出出的聲響中,我躲進被窩裡,四月下旬的達蘭沙拉仍是需要蓋厚棉被的天氣。我把潮溼冰涼的被子拉過頭頂隔絕冷空氣,四周頓時安靜下來,再次醒來時已經是下午了。我睡得很淺,充其量只是讓身體暫時不動,腦袋卻拼命天馬行空地運轉著。

 

通舖房客淋浴間裡的蓮蓬頭流出虛弱的熱水,這時我才了解為什麼老闆一再強調熱水淋浴的優勢。到印度以來一直都是洗冷水澡,天氣很熱根本沒有熱水淋浴的必要。

 

昨晚的巴士彷彿載著我們在恍惚中偷渡國境, 短袖衣物變成的薄長袖、冷水澡變成熱水澡、米食變成麵食、熱帶樹叢變成針葉林、印度教變成了藏傳佛教。一個無論溫度、風景、陌生人都不像印度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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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我和根夏在小廣場見面,他帶我到一間座落於山坡旁的西式餐廳,從三樓的陽台上可以遠眺山腳下的風景。不過這天的能見度很低,日落是朦朧的、夜景更加朦朧。根夏把離開尼泊爾後的經歷大概說了一遍,他從波卡拉離開經由和我不同的路徑抵達德里,又轉車直接北上達蘭沙拉,我已經對這些地名有了地理概念,光聽就知道也是段辛苦的路程。到底為什麼我們都要這樣折磨自己,有時候我很懷疑這是一種旅行的強迫症!

 

根夏還驕傲地告訴我他剛到達蘭沙拉的第一天,碰巧遇到達賴喇嘛回來的車隊。當時他和朋友朝著突然起鬨的方向衝去,「達賴喇嘛達賴喇嘛」眾人喊著,路人們有秩序地站在兩側,恭敬地膜拜著路過的車輛。根夏很幸運地站在達賴喇嘛窗戶的那側,親眼看見了他的身影。聽了我非常羨慕。

 

後來我們互相參觀了彼此住的地方,十點多左右我才回到賓館,然而大通舖裡竟然空無一人,看樣子大家都知道晚上該去哪裡消磨時間。我把行李整理一下,拿出筆記本補完這兩天發生的事,還是沒有人回來。整間通舖都屬於我的,空蕩蕩的反而有點寂寞。

 

 

隔天早上我在晨澡時,突然有人敲著淋浴間的門,並且喊著我的名字。我把水關了仔細聽,聽出是根夏的聲音,隨便圍了個浴巾便把門打開。

「這個給你。」他的手上拿著一個長方形的銅片,上面寫著號碼,附掛一把鑰匙。「我在另一間賓館候補上了一間雙人房,兩個人只要100盧比,就在我現在賓館的下面那間,你還記得怎麼去吧?」

「記得。」

「那我走囉,晚上見!」他就這樣匆匆走了(趕去做志工),留下一頭霧水的我。等我突然弄懂以後,才快速完成淋浴,回到房間收拾行李。

隔壁床的千惠正在化妝,我對她說:「千惠,我要退房了」

「咦?這麼快,你要去哪裡。」他放下眉筆一點驚訝看著我說。

我把事情簡單解釋一遍,然後彼此交換了facebook的帳號。千惠實在是一個非常隨和海派的人,很少看過日本女孩如此大方,可惜只當了一天的室友,我想我會懷念她不絕於耳的洪亮聲音還有旅行的一期一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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