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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菩提伽耶的前一天下午,我來到菩提寺後方的巷子內走走。那裡有一個地方市場,攤販在狹窄的巷弄內販賣蔬果、肉類和各式雜貨。有些攤販的水果不太新鮮,切開的西瓜沾滿了蒼蠅,令人好奇這些水果最後被賣出的可能性。肉攤的規模通常不大,一塊砧板、一塊生肉,也可成立。這巷子或許是居民日常出入的通道,車子進出市場頻繁,把原本狹小的巷子弄得水洩不通。

因為不知道要去哪裡,所以我來來回回在這條巷子走著,幾乎沒有觀光客造訪這裡。

突然有一輛巨型的貨車開進了這條巷子,像一頭巨獸拔山倒樹而來,行人紛紛閃避。道路兩側停了一輛打檔機車和一輛腳踏車,擋住它的去路,大貨車因此被困在路中間,也把我夾困在貨車和攤販之間。司機死命地按喇叭,宏亮的喇叭聲在我的耳朵造成嗡嗡的耳鳴。看樣子車主不在附近,也沒有人出來幫忙,卡車的後面聚集更多的車輛。因為好奇印度人該怎麼解決這場交通阻塞,我索性蹲了下來,和攤販相視而笑地觀察這齣戲碼。

出發前一個有印度旅遊經驗的朋友告訴我,到了印度(或者任何國家),凡事不能用原來的邏輯去評斷。的確,印度人的反應有時令人啼笑皆非、又愛又恨。

被卡住的貨車和攤販之間,尚存一道一般成人能免強通行的縫隙。兩側的行人都急著通過,誰也不讓誰,在通道中推來擠去。行人就算了,連腳踏車都要來摻一腳,一個男子固執地把腳踏車抬起,往縫隙裡擠了進來。這下有趣了,幾乎所有的空間都被佔滿了,於蚌相爭卻無人得利。一旁的小販婆婆最可憐,擺在地上的馬鈴薯任人踐踏、踢飛,婆婆像趕蒼蠅一樣想把擠進來的行人趕走,但寡不敵眾,連我都想為她叫屈。這場混亂失序持續約十分鐘左右,姍姍來遲的機車司機出現了,不帶任何歉意地把機車移走,罪魁禍首化身為救世主解救了蒼生。

 

我繼續往巷子的更深處走著,突然有一個高大黝黑的年輕男子騎著腳踏車靠近我。

「你好,請問你從哪裡來?」他邊騎邊問我。

「台灣。」我遲疑地回答。

來到印度被路人搭訕的次數已經不下十次,尤其在加爾各達,幾乎都是為了騙錢和兜售商品,讓人不起戒心也難。

那個男子接著問了我「來印度多久?」、「來菩提伽耶幾天了?」、「喜歡菩提伽耶嗎?」之類的問題,最後他問說:「你有朋友嗎?要不要來我家玩?就在附近而已。」大概是心理作祟,總覺得他問這個問題時,間接露出他是壞人的馬腳,眼角好像多的一絲狡猾。

「我的朋友在等我,我們相約五點在菩提寺門口。」我沒有說謊,那個朋友就是苗苗,他想要請我幫他到西聯(western union)問匯款的事。

男子看了看手錶,距離五點還有半個小時,「半個小時也沒有關係,請到我家來玩,我載你去,很快就到了。」他指著巷子的盡頭,又比劃了後座要我上車。

實在敵不過他的熱情和自己的好奇心。好吧!就這麼一次,我現在身體這麼虛弱,身上也沒什麼錢,應該沒什麼利用價值吧!再說這個機會得來不易,如果現在拒絕了,大概會為後續的發展一直耿耿於懷。於是我假裝豪爽地答應了,坐上腳踏車的後座。

鄉間小路有些顛簸,我在後座努力把長腿弓起,心裡又是緊張又是興奮。幾分鐘後,腳踏車轉進田野,來到了幾戶屋舍聚集的住宅區,又彎進了一戶人家的庭園後停了下來。

「就是這裡了。」男子要我下車。

那是一戶用水泥建成的低矮屋舍,外觀看來共有三、四個房間和一道通往屋頂的樓梯,有點像南台灣的透天厝,只是沒那麼高、水泥牆也不是筆直剛毅的線條。屋舍的外圍有乾涸的農田,作物黃橙橙地反射著太陽的光芒。

一位老先生出來迎接我們,是男子的爸爸,他請我進到其中一間屋內。

這個房間的屋內、屋外都漆成鮮豔的綠色非常搶眼。室內的牆上掛著多張舊照片和濕婆、 毗濕奴等神像,有一台造型復古的風扇正在運轉,我坐在一張木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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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先生非常熱情,端了奶茶招待我,總覺得他們不像壞人,所以就大口喝了下去。他們是非常好客的一家人,大家知道我來,都特地來打招呼,我搞不清楚他們家裡究竟有多少成員,有的就直接站在門看著,我覺得自己像是前來視察的政府官員。

老先生知道我從台灣來,卻問我懂不懂日文。

「是學過一點。」

他聽見我的回答,便打開櫃子的抽屜,拿了一疊照片出來。對話也開始加入一點日文。

「你看,這是我去年去日本的照片。」

照片裡是東京,有些地方我甚至曾經去過,真是懷念呀!

「我的女兒嫁到了東京,我們去年去日本探望他們,日本真是個好國家呀!」其中一張照片裡,有位女性抱著嬰兒,旁邊站著一個男人,應該就是他的日本老公吧!看起來非常年輕。

「他們是怎麼認識的呢?」我對照片裡的故事感到好奇。

「幾年前他的老公一個人到印度旅遊,就像你這樣。後來在這裡和我的女兒相遇、相戀,最後兩人就決定結婚了。當時婚禮在加爾各達舉行,典禮非常盛大,我們宴請了所有左鄰右舍,大家都知道我們家有喜事,我的女兒嫁給了一個日本人。」

不是他們家境不錯,就是男方非常有錢吧!我心裡這樣想著。

我發現這些照片是印在日本的明信片上,大概是男方想到的貼心舉動,好讓他們可以把明信片當做聯繫的橋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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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著說著,發現時間不早了,必須先回去和苗苗見面。老先生一副意猶未盡的樣子,問我隔天可不可以再來。

「因為和朋友已經訂了隔天下午的車票離開這裡,所以我不能保證。」

「找你的朋友一起來吧,明天早上如何?」

拗不過他的執意,我答應隔天早上再來,如果可以,會把朋友也一起帶來。

老先生高興地向我告別,「早上十點,我會在門口等你!」他不停重複這句話好幾次,好像深怕我食言或聽漏了。

我又搭上他兒子的腳踏車回到菩提寺附近。時間五點過了幾分,苗苗還沒出現,所以我也不算遲到!

 

  晚上,我把今天的奇遇告訴何同學和春菜,何同學對到印度人家作客不感興趣,春菜則是一口就答應了。

隔天早上,我們相約出發,在市場買了幾顆橘子去拜訪他們。

老先生果然在門口等著,我們遲到了幾分鐘,真是不好意思。

和昨天一樣,他拿出了照片和春菜分享,我們看照片的同時,女主人端了兩大盤印度塔里(Tali : 印度薄餅和咖哩、小菜等裝盛的大盤餐點)和兩杯奶茶。我們邊用餐邊聊天。老先生的日文很好,但有很重的口音。他和春菜的對話我常常聽不懂。只好在旁邊假裝附和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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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他們的小兒子手上提著一個裝著冰塊的塑膠袋回到家,和我們打過招呼後馬上又消失不見。不久,小兒子端著兩杯冰涼的糖水來招待我們。

該如何是好,我和春菜四眼相望。聽說在印度,不要隨便喝摻有冰塊的飲料,因為冰塊遠比水要來的危險。腸胃才正要好轉的我,體會到騎虎難下的危機感,和春菜尷尬地笑著,把冰糖水吞了下去。小男孩高興地跳著離開。

老先生和春菜聊的起勁,時間一分一秒過去,該是和他們告別的時候了。這時,老先生突然語出驚人地說:「不如把車票取消吧,我和售票的人很熟,退票不用錢的,你們可以搬來我家住,要住幾天都可以。」

說實在,這種毫無心機的熱情到底出自什麼動力,我完全摸不著頭緒。是對日本的喜愛擴及到對亞洲臉孔的一視同仁嗎?還是單純喜歡家裡有人作客呢?

我們實在無法答應老先生的請求,總不能讓何同學自己一個人離開吧!

「那你們可以再回來嗎?」天呀,這個請求也不是隨便就能答應的。我是一個很重視承諾的人,不喜歡輕易答應沒有把握的事。住在印度人家裡想必是不錯的經驗,只能說相見恨晚了,我不想改變原來的計畫。

「好!我答應你!」耳邊傳來春菜的聲音。

什麼!這個純真善良的春菜不忍心讓老先生失望所以答應他嗎?

老先生高興地伸出手和春菜握手,我在旁邊急忙拿出相機按下快門,拍下一張訂立誓約的照片。春菜答應和何同學去完瓦拉納西以後,再折回來這裡住上幾天。這女孩越來越另我刮目相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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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前,我們和整個家庭拍了幾張大合照。騎腳踏車載我來這裡的大兒子,謝謝。提供我們好吃餐點的媽媽,謝謝。一直很害羞的美麗女兒,謝謝。和我們分享冰糖水的小兒子,謝謝。還有戲份很多的老先生,謝謝。

謝謝你們!

人和人的相遇真是奇妙的緣份呀!如果我沒有好奇地跑到地方市場、沒有被困在車陣裡、沒有受好奇心影響而答應赴約,就沒有這段難忘的經歷。又如果,那個日本男孩沒有到印度來,印度女孩就不會嫁給日本男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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