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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五點半抵達伊斯法罕,巴士總站正要醒來,旅客稀稀落落穿梭其中,像車站正在進行新陳代謝一樣。我帶著睡意靠在候車椅上等待售票員上班,確認過開往國際機場的車班後,買下四天後的車票。伊斯法罕將是伊朗的終點。

 

步出車站時外頭已是車水馬龍,一輛輛計程車才在招呼站停妥又載了客駛離。我攔下其中一輛,把旅館的名字和地址告訴司機,對方伸出雙手,一手比二,一手比五。我問:「兩萬五千里爾嗎?」對方點點頭,於是我跳上車。

 

初見伊斯法罕並沒有太多驚喜,這裡筆直的道路規劃和同樣位在沙漠中的嘉峪關有些像似,不過伊斯法罕種了更多樹,使人聯想起「綠洲」這個名詞。打算投宿的旅館就在大樹並植的街邊,招牌雖小但名字正確。我取出兩萬五千里爾付給司機,但他的手卻一直擺著,眼露狐疑。

「兩萬五千里爾沒錯吧?」

司機搖搖頭,拿出一支筆,在自己手心用阿拉伯數字寫下「50000」這個數字。

「可是你剛剛說兩萬五千里爾沒錯。」我邊說邊用手比了一個二和一個五。對方看了我的手勢,再度把手心上的數字秀給我看,這時我才意識到對方或許聽不懂英文。而我也被搞糊塗了,究竟是他出爾反爾,還是我誤解了那手勢。不過上車前確實談好價格,對方也點頭同意了,說什麼我也不願多付一倍。

 

雙方互不退讓,一路爭執到旅館前台。我只好拜託旅館老闆居中翻譯,然而他卻一副司空見慣的模樣拒絕幫忙。那一刻,我的怒火才正式點燃,我氣的並非那兩萬五千里爾的價差(畢竟換算起來不到一美金),而是老闆不願幫忙的態度。如果他能轉達司機的意思,說不定誤解就能化開,誰都無須傷了和氣,但他沒有。

 

於是我連這間旅館也不想住了,憤然推門離去,再多掏出一張五千里爾塞給司機。「最多只能這樣,要不要隨便你。」明知他聽不懂,但我還是說了。司機嘴裡念念有詞,甩上門揚長而去。

 

除了這間旅館,筆記本上沒別的名單了,我只好背著背包挨家挨戶找住的地方。我邊走邊想,搞不好是我誤會司機了。記得曾經和他國旅客討論過關於手勢的話題,發現從一到十的手勢雖然差異不大,但仍有出入。說不定對方真的是說五萬,而我解讀成兩萬五千了。

 

我幾乎從街頭走到街尾,才在三十三孔橋附近找到一間合適的單人套房。房間在二樓,三樓是餐廳,從餐廳的窗戶望出去,正好是行道樹枝枒展開的部分。為我介紹環境的員工非常熱情,從頭到尾掛著靦腆的笑顏,他把鑰匙交給我時,我隨口一問:「請問你知道從這裡搭計程車到巴士站要多少錢嗎?」

對方連眼睛也一起笑著說:「大概五、六萬里爾吧。」

「喔,是這樣阿。」聞到餐廳傳來的陣陣香味,我接著說:「非常期待明天的早餐。」

 

我拿了鑰匙回房補眠至正午,醒來時感覺肚子空空的,便背起隨身包上街覓食。早晨溫馴的街道變得沸騰,左右兩側都是商家,最普遍的仍是販售速食、果汁或冰淇淋的飲食店,其次像是高檔旅館、時裝店、相館、紀念品店等。我第一次在街上看見這麼多年輕女性,她們身著貼身修線的褲裝,三五成群,大方談笑。同樣是熱鬧的場景,伊斯法罕的熱鬧和德黑蘭的熱鬧不太一樣,這裡有一種輕靈的節奏,像漫步在鋼琴鍵上。

 

午餐隨便吃了份法拉費堡(Falafel),又繼續蹓躂,我跨越多線單行道,穿過充滿林蔭的分隔島,不知不覺來到伊瑪目廣場。

 

伊瑪目廣場是目前世界第三大廣場,由長508公尺,寬106公尺的迴廊建築構成。阿里克普皇宮和羅浮阿拉清真寺在兩個長邊上相望,同名的伊瑪目清真寺和帝國市集則各據兩個短邊。迴廊內、迴廊外是逛不完的商店街,手工飾品店、銀器店、手繪瓷盤店、雙陸棋專賣店、地毯店、甜點店……,叫得出名字和叫不出名字的都在這裡。廣場中央有座長方形水池,對向的噴泉畫出好幾道晶瑩的弧線,等距種植的矮樹及平整的草坪圍繞著廣場,遊客在石板道上散步或在矮叢下野餐,偶有馬車噠噠繞行,你看我,我看你,互把彼此當作風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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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朗人把伊斯法罕譽為「世界之半」,這個位在南絲路中點上的城市曾匯集了世界各地的商旅,成就文化、建築、藝術的蓬勃發展,彷彿當時世界的精華都偏重在這半邊。伊斯法罕是伊朗的心臟,強大的底藴從這裡輸出。伊斯法罕是伊朗人的驕傲,如果你在伊朗旅行,當地人一定會問:「你去過伊斯法罕了嗎?」

 

我在伊瑪目廣場上流連直至夜黑,回旅館的路上順道去了三十三孔橋,這時節正值枯水期,河床乾禿禿地裸露,使石橋看起像點了燈的水壩或城牆。入夜後氣溫驟降,我打著哆嗦,認真從一數到三十三,然後佇立在橋的尾端,凝視著這樣的夜。當時有人告訴我,北方融雪後河水會再回來。

 

隔天,我以伊瑪目廣場為起點,鑽進的錯綜複雜的國王市集,迷了幾次路,終於來到星期五清真寺。我曾以為清真寺皆大同小異,直到走進星期五清真寺才發現誤會大了。這座清真寺是眾多時期清真寺的綜合體,東南西北四座風格迥異,簡直像是買了綜合口味的霜淇淋一樣划算。其中最古老的那座由單純的石磚和土胚建構,因此所有的紋路和形式都必須透過結構變化與光影輔助才能表現出來,就像用白色顏料在白紙上創作一樣困難。魔鬼藏在細節裡,但我看見神,祂彷彿乘著光束降臨,誰觸碰那道光,祂就住進誰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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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那些觀光景點,我還發現一個舒服的角落,那是一家位在伊瑪目廣場旁的曲巷深處,鬧中取靜的咖啡店,提供免費網路和各種香料茶。於是隔天我帶著幾張明信片來這與另外半個世界連結,一坐就是半個下午。雖然放著那些景點不去有點浪費,但我非常願意花點時間在對的地方把旅行尾聲化成文字寄出去,像在下註腳一樣。我想這就是伊斯法罕的迷人之處,她沈澱了我的浮躁,她讓我找回不疾不徐的節奏,以及那些在路上被漸漸丟包的幻想。

 

我,此時此刻坐在緩緩前行,被稱作交通工具的物體上,某個方向先是閃光乍現,接著聲音伴隨微乎其微的震動抵達,抬頭一看,地平線附近閃爍著絢爛煙火,雖然稍縱即逝,卻緊緊揪住了什麼,彷彿我是為了那個才坐上這交通工具的。

 

然而見過煙火以後,就該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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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瑞夫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1)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