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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紀輕輕的阿里可是村裡的大人物,在這樣的小鎮裡,有位上首都念大學的學生是多麼風光的事。尤其他在校表現優異,因為對可蘭經和伊斯蘭思想見解獨到而四處受邀講道。阿里告訴我,他10歲就發現自己演講的天份,能讀懂父親給他的書,在村裡開啟人生第一場講道。「那時候大家不喜歡我,他們覺得我太年輕,懂什麼。可是我並不討厭他們,我繼續讀書,繼續演講,我很有信心,而現在村裡的人都很尊敬我。」他在說這些話的時候,我真難想像他才20歲。在教育不普及的小村莊裡,阿里代表的是一扇知識的窗,一本無窮的書。這回他返鄉有個重要任務,就是主持爺爺的忌日,他必須在典禮上發表演說,悼念逝去三年的爺爺。我莫名其妙闖入這場典禮,只因在巴士上一場單純的邂逅。

 

阿里的父親騎著野狼機車到村子口接風,阿里說,這村子裡從來沒有外國人來過,我是第一個。一台超載的野狼機車,一位村裡的名人,一張陌生的東亞臉孔,沒有比這更招搖的事了。

 

這個不知名的村莊被農田包圍,阿里的家也在稻田旁邊,是一棟水泥平房,格局與台灣的四合院類似,中央是由房舍圍繞而成的露天空地,白天用來洗衣、炊事、休息談天,到了晚上,擺上幾張彈性尼龍繩編織的床,就變成看星星睡覺的大通舖。

 

矮平房裡住著阿里一家人,除了一開始見過的爸爸,還有媽媽和阿里的姊妹們,以女性成員居多,或許是伊斯蘭教傳統的關係,我似乎不太方便和女性成員們互動,他們在一旁鬼祟張望,每當我們四目相接,對方便還以靦腆的笑,若無其事地消失。

 

小鎮裡誰都認得誰,消息傳得特別快。我的莫名來訪引發左鄰右舍的好奇,矮平房裡一下子聚滿了人,這些人來自隔壁緊緊相連的兩三棟住戶,住的是阿里的叔姪一家。阿里把我介紹給所有老老少少,他們清一色全是男性,每個人名字都又長又饒舌,我一雙手握過另一雙,不知說了多少次「Asalam Malegun」,換來一連串嘰哩呱啦、雞同鴨講。屋子的角落,婦人們正用土窯製作烤餅,我是整個村裡唯一不受齋戒限制的無信仰者,便毫不客氣地接受阿里家人為我準備的遲來午餐。屋裡的這群人盯著我把沾了咖哩醬汁的烤餅放進嘴裡,好像我是剛學會用手吃東西的幼兒,再次滿心歡喜地嘰哩呱啦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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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飽飯後,阿里和一群”隨扈”帶著我去參觀隔壁的農舍,碩大的榕樹底下圈了好幾頭牛。這大概是我第一次看見水牛吧,牠們體型大得像車,堅毅的骨架撐起整張黑地發亮得牛皮,兩顆眼珠像是沒有鑲好隨時要滾出來似地,粗壯的尾巴不停地甩動,試圖趕走惱人的蒼蠅。

 

農舍的管理者是名叫阿福(Afzal)的風趣老伯,他是阿里的伯父,七十多歲了依舊如水牛般健朗。他負責照顧這些牛隻,從牛隻身上取奶,這些牛奶除了自給,也重要的經濟來源,可以賣到村裡或做成奶酪。難得閒暇之時,阿福會窩在樹下抽著自製的水菸,水菸的燃料是曬乾的牛糞,就放在水菸壺的最頂部,像顆正在呼吸的煤炭。我向阿福借了一口來抽,那辛辣的口感嗆得我直咳嗽,使所有人笑成一團,我只好趕緊為自己找臺階下,拍拍阿福的肩膀說:「年紀大了別抽太多菸。」他敷衍地點點頭,繼續抽他的菸。我想他有聽懂,即使我們不斷雞同鴨講,似乎還是能傳達彼此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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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我的烏爾都語數字就是阿福教會我的,他把水煙管換成地上撿來的樹枝,在沙地上從一寫到十,不斷地寫完又抹掉,直到我記起來。這些數字在往後的日子裡受用無窮,尤其在記車牌、看時刻表的時候。我必須感謝阿福。

 

離開農舍,我和阿里及他的兩個小表弟沿著田埂左彎右拐地來到田中央,他們彷彿身懷輕功一般,在狹窄的田埂上靈巧地移動。稻田裡堆滿了圓桶狀的牧草,他們一人扛著一捆,又輕巧地沿著原路回到農舍,好像手上扛的只是空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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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才重返農舍,身後的天空已經黑成一團,歇斯底里的狂風拂過整片稻田,捲起沒完沒了的綠色波浪,轟隆隆的雷聲彷彿離頭頂只有幾公尺,不一會兒暴雨就傾盆落下,帶著一股令人憂心的氣勢。我們在逃回家的途中被雨逮個正著,身體瞬間濕透,大家笑嘻嘻地彼此看著彼此,沒有人抱怨。整個村莊都等待這場午後雷雨,或許整個巴基斯坦都在期待也說不定。阿里對我說:「一定是你來了,才帶來這場雨。」這些雨灌溉了田地,讓乾涸的水渠滔滔汩汩,讓種子長成農作和牧草,飼養牛隻與人類。大地如此循環,如果我真能夠把雨帶來,我願意多停留幾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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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瑞夫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