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沖繩旅店的戶外席,嚴格來說,是提供給住客用早餐的擺到馬路上的臨時座位區。這天的早餐是撒了很多砂糖的麵餅、油炸咖哩角、香蕉、一杯清茶,以及一杯泰國製的Birdy即溶咖啡。座席的斜對面有間雜貨店,老闆娘是位已經不會說中文的華裔緬甸人,昨夜去買水的時候她不知為何揪著我直聊天,好像我是第一個出現在這裡的華人旅客一樣。雜貨店兩旁都是住宅,同樣好幾條帶夾子的繩索從舊樓房垂下來,有的上面已經夾著報紙。緬甸人似乎起的很早,當我還在睡意中悠悠嚼著咖哩角時,他們已經精神奕奕地開啟新的一天。

 

不曉得沖繩旅店在這裏開業多久了?街裡的住戶習慣這些來來往往的外國面孔了沒?不過城市人總能很快找出適應之道,例如計程車已經懂得繞進這條街招攬生意,他們放慢速度滑行,頭幾乎要伸出窗外,近距離對著正在吃早餐的旅客問:「需要司機嗎?去翁山市場或大金塔嗎?」

 

這時一位女子從對面的樓梯走下來,手提一台笨重的收音機,以及不知從哪裡變出的貓食,瞬間兩隻、三隻貓聚到她的腳邊撒嬌,女子一邊端詳他們吃飯,一邊撫摸那些溫順的貓,好像要把陽光抹在牠們毛髮上一樣。我盯著那畫面瞧了許久,直到對方感覺到我的視線而抬起頭,對我微笑示意。不久後,她又提著收音機爬上樓,消失在晨間即景裡,到最後我還是不懂收音機的功用。

 

那時候我真正認為,這種從容又祥和的景象只有在某些東南亞或南亞城市才看得見,彷彿被和煦的光芒包覆而暈出柔軟的質感。貓、狗、鴿子、牛、羊、老鼠、蟑螂……,在街道、天空、公園、樹叢、破樓缺口、溝渠中以各自的軌道運行,偶然交會卻不衝突,以「約定好在這城市和平共處」的姿態生活著。城市就是方舟。

 

沖繩旅館的員工也養了一窩貓,本來只有一對雙胞胎,但其中一隻在外玩耍帶回了一整窩,據說我入住的前一天才剛出生,正安安穩穩地蜷在塑膠籠裡,眼睛都還沒睜開。員工說雙胞胎是純種的緬甸貓,新生兒也是。仔細觀察,緬甸貓確實長得和台灣貓不同,臉比較尖,身型瘦長優雅,類似縮小版的豹。眼神看似具攻擊性,事實上正在揮霍好奇。個性溫馴黏人,一臉聰明伶俐懂得討好的模樣。看見牠們,我突然想起剛到毛淡棉的時候也看過這種貓窩在餐廳的角落吃著剩菜剩飯,瞳孔的顏色跟身上的毛色一模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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旅館員工是位瘦小的年輕人,一問之下才知道他剛上大學而已,唸英文系,不過一年中實際需要上學的日子只有兩個月(十月和十一月),所以才能在這裡全職工作。「還有另一種選擇是八個月的課程。」大學生表示。我想可能有諸多因素,使得上學在緬甸未必是最重要的事。

 

剛入住的時候曾覺得這位大學生的態度不好,不過實際相處後倒很喜歡這個人,轉折點大概在他把貓抱在身上撫摸時,露出了屬於該年齡應有的笑容開始。他身上有著超齡的氣質,面對各國房客毫不怯場,處事機伶且有求必應,不過一卸下工作便稚氣畢露,專注於手機遊戲或網路影片,或者像他的貓一樣蜷在櫃檯裡大睡午覺。

 

除了這位員工,因為學校放假的關係,還有很多小孩在旅館裡忙,他們聽從大學生的指揮整個上午忙進忙出,完成房務後就聚在交誼區或接待處納涼。我想,他們或許像兒時回遠方親戚家過暑假一時湊合的玩伴,正度過一個有冷氣,有無線網路,有見怪不怪的外國人,三餐無虞且無憂無慮的暑假吧。

 

今天要搭夜車去蒲甘。我趁著白天的空檔冒著艷陽把仍然在意的地方補完。往東走,經過了書報攤,赫然發現喬治歐威爾的《1984》和《動物農莊》的翻印版,以及幾本以翁山蘇姬為封面的書籍。昨夜路過時並沒有看見這個攤子,倒是光天化日之下見光不死。緬甸真的在改變阿!過去被視為禁忌的書籍,一覺醒來變成主打巨星。

 

我繼續走,拐了個彎朝郵政總局的方向去。在緬甸散步有個優點,每隔幾公尺便能遇上擺在路邊的奉茶,通常是帶有水龍頭的塑膠桶,有時是陶甕。我永遠弄不清奉茶的人是誰,好像是賣麵的攤家,又好像是雜貨行的老闆,有時甚至一連好幾桶擺在人來人往的路上,還附了水杯。我接了好幾次水,卻從未看見誰來替換過。奉茶的行為大概與相信奉獻積德的上部座佛教教義有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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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地圖上發現郵政總局的對面有條通向碼頭的路,便走了進去。碼頭邊一如想像沒什麼特別的事發生,這裏停泊的船明顯比毛淡棉或帕安巨大許多,幾根指向天空的機械吊臂應該是用來卸載貨櫃。大船和大船之間數艘小船像擱淺的柳葉一片片鋪在岸邊,載滿乘客才發動引擎飄走。來碼頭不為什麼,只是想看看河,看看船隻進出,總覺得拼湊這城市需要這塊拼圖。沒有人在乎突然闖入的外國人,就算拿起相機他們也不在意,我近乎隱形,任由行人經過。僅僅如此就覺得沒有白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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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發現旅行中的所到之處都有如旅伴的角色,有合不合拍,投不投緣的問題,若你喜歡她,再無聊也有趣,若不喜歡,再獻殷勤也無謂。對我而言,仰光是適合相處到厭煩才能安然分手的城市,有時就是有那樣的地方存在。我突然後悔撥太少時間給仰光,正覺得情投意合卻必須說再見了。於是我選擇了一個儀式性的告別,計畫搭環市火車,以有刻度的方式移動,慢慢晃到離巴士站最近的車站,到了那裡一定有辦法去巴士站,我非常確信。

 

得知這個計畫的幾位住客也有興趣參與,突然間一個人的旅行變成四人團體。下午五點前一刻,我們背著行囊穿越車潮,往火車站的路比預期曲折,一會兒道路施工,一會兒繞上陸橋。千鈞一刻終於抵達,月台上的售票員比竟我們更著急,他驚天動地的衝進售票亭,撕了四張票,然而交到我們手上的同時火車已經駛離月台了。

「請問還有別的班次嗎?」其實我們一點也不擔心,搭不上火車改搭計程車也行。

「你們在這等著。」他把原來的綠色的票回收,換成四張黃色的票。

「你們在這等著,別離太遠,火車來了我會通知你們。」售票員努力擠出這段英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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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班車很快就來了,我們聽從他的指示跳上最末節車廂。火車往東緩緩滑出車站,方向正確,但是,一問車上的乘客與車掌,眾人卻嘰哩呱啦地討論起來,異口同聲說這班車到不了Mingaladon,想認真確認車子開往哪裡,卻沒有辦法順利溝通。仔細研究路線圖,竟發現下一站之後有一段分岔,分岔的盡頭指著數百公里外的曼德勒。這下該怎麼辦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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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瑞夫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2)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