誤點並不意外,在旅行中不是第一次了,只是我沒有做好必須等上一個小時的心理準備,如此一來抵達時間又更晚了,或許要超過晚上八點。這班巴士幾乎不偏不倚地向南移動,午後的陽光從右側車窗毫不留情地照進來,我只好把窗簾拉上,像舞台劇落幕一般,以一塊布犧牲掉沿途風景。

 

即將前往的目的地是泰國西部的湄索,那是緬甸開放旅客陸路過境後熱門的關口之一。巴士在接近日落時駛進一個不算熱鬧的車站,卸下一些乘客又載了一些,手機定位顯示地點為達府車站,自此急轉向西,義無反顧地入山了。

 

無盡的上坡路出現大量載貨卡車,我們不得不減速慢行,有時甚至以低於20公里的時速緩緩爬坡。這段路聯繫著邊境與泰國中部,所有透過陸路運送的物資與商業行為都必需仰賴它。我對於泰緬邊境位在深山中這件事毫無概念,除了感受著海拔攀升及逐漸變成剪影的山脈,剩下的只有等待,「等待」永遠是旅行中不可避免的事。

 

抵達湄索車站時已經入夜,月台上有一些西方旅客,他們可能是從緬甸那邊過來的,或者專程來湄索做志工。這個看似偏遠的小鎮其實不算冷門,不過她被人認識的原因並不值得慶賀,這裡有世界最大的難民集中營,其中大多是從緬甸逃過來的克倫族人。我發現車站內的標示或售票窗口多出了緬甸文,緬甸文很容易辨識,乍看之下像視力測量表,好幾個帶缺口的圓圈連在一起的那就是了。

 

我付了60泰銖,讓唯一能通英文的摩托車司機把我載到廉價旅館。所住的旅館是同樣來過湄索的友人推薦的,單人房150泰銖,房內只有一張單人床、一組桌椅,以及鎖在牆壁上的風扇,床單是常見的花布款式,雖然褪色了但相當乾淨,這樣的環境當作過境的落腳處已經足夠。旅館的員工是一位身材削瘦,留著平頭的青年,笑起來相當靦腆,他的英文說得很好,有問必答,談吐間給人害羞但不失可靠的印象。

20150312_200431  

放好行李的第一件事是打聽過境的消息,緬甸開放陸路過境雖然僅是去年的事,但那些趨之若鶩的旅客已促使旅館做好充分應對,例如這旅店張貼的手繪地圖除了介紹周邊景點,也清楚將關口的位置標示出來,此外,辦公室的牆上掛了一大面作為行事曆的白板,青年指著上面的標註說:「這個月單數回,雙數去。明天13號,無法過境。」

 

我早已聽說過境以後的路是一條單向道,因為山路狹窄而發展出「一天來,一天往」的不成文規定,原本打算一覺醒來就往緬甸出發,但我錯過了那二分之一的機率,不得不多待一晚。雖說是錯過,但不實際來到這裡也很難得知確切的情報,再說在小鎮多留一天也不是壞事,何況我的腸胃正在作怪,需要一些時間緩衝。

 

印象中的邊境總有條既長又筆直的道路,湄索也不例外,橫在旅館外面的大街像沒有盡頭似的,看不出哪一端比較熱鬧,沿街好幾戶掛著中式紅燈籠並貼了春聯,其中不乏標示緬甸文的招牌,有的甚至泰、緬、中、英四國語言並行。晚上九點,大多店家已經打烊了,只剩幾間西方人徘徊的酒吧、準備打烊的餐館和燈火通明的7-11。

 

我在道路旁的空地上發現一台居酒屋餐車,貌似生意不差,服務生拿菜單來時彎腰鞠躬,大概是想效仿日本人的服務之道。我看來看去點了碗豬排清湯蕎麥麵,送上桌的食物果真很不道地,不過若要要求正統日式口味實在很不近人情,這裡可是夾在泰國和緬甸中間的偏遠山城阿。

 

結束遲來的晚餐回到房裡,剛才還好端端的日光燈卻怎麼也點不亮了,眼看櫃檯裡已經熄燈求助無門,我只好迅速沖個澡匆匆就寢,風扇在牆上嘎嘎作響,薄毯子顯得多餘。

 

緬甸阿緬甸,還沒過境我就依稀感覺到妳穿山越嶺而來的氣息。

 

隔天一早,我向員工詢問了藥房的位置,順便反應日光燈壞了的事。青年只顧著說沒壞沒壞,然後帶著我到房間示範開燈的訣竅。他用手指俐落迅速地瞬擊開關,燈就亮了,但若慢條斯理,燈就不亮。我不禁笑了出來。令我發笑的是青年一派的靦腆及理所當然的表情,因為住宿費便宜,沒有人會針對如此微小的不便而惱怒,這是只住兩晚仍須弄懂的人情規則。

 

湄索整天都熱燙燙的,路上沒有太多適合乘涼的地方,我的活動範圍主要在那條街上,先到藥房買了腸胃藥,然後漫步到一間昨夜經過的寺廟,這寺廟是緬甸式的,最簡單的判別方法是那造型如手搖鈴倒扣的金色佛塔。離開寺廟時有位老人對我說著陌生的語言,那顯然不是泰文,推測是緬甸語或克倫族語。老人不管我懂或不懂,反覆指著某個方向,大概在說,那邊還有更精彩的佛塔,千萬別錯過了。

 

我順著那個方向並沒有看見什麼佛塔,倒是發現了一間名叫「Borderline」的商店,裡頭販售一些手工藝品、服飾、香皂和明信片等商品,與大多數公平交易店有著如出一轍的氣氛,它實質上結合了藝廊和咖啡店,藝廊在二樓,咖啡店則是中庭搭出來的茅屋花園。這裏彷彿邊境上的國中國,不屬於泰國也不屬於緬甸,來消費的全是外國人,最靠近入口的那一桌坐著兩位年紀稍長的西方女子,留著俐落白髮的那位令我聯想到茱蒂丹契,她招呼我進去,好像她是這裡的經營者一樣。

 20150312_201647  

店裏的每一人似乎都是常客,例如我當我向隔壁桌嬉皮扮相的女孩請教網路密碼時,得到的答案是:「我已經忘了,因為我一個月前就來了,現在它可以自動登入。」這位來自瑞士的女孩正在湄索進行民族研究,那是她的學期作業,她重新戴上耳機快速敲擊鍵盤。我點了一碗自製優格佐水果沙拉當作午餐,又買了一張以當地藝術家的畫作翻印的明信片,趁著太陽正猛的時候寫了起來,再頂著烈日到郵局寄出去。

 P1130718  

之後我睡了一場以養病為由的漫長午覺,醒來時身體狀況卻越來越糟,除了腸胃不適,還併發關節痠痛及肌肉無力,像這樣昏昏沈沈的實在令人擔心隔天過境的事。旅館員工用手背量了我的額頭,又測了我的脖子,接著宣布我輕微發燒了。他迅速在辦公室裡翻箱倒櫃找出一排可能是退燒藥的藥錠,「我們小時候只要發燒都吃這個」他說,並要我馬上吞下兩顆,我不疑有他照辦,覺得也算是一種入境隨俗。青年親切的舉動又令我不那麼擔心明天的事了。事實上,整個湄索小鎮都給人親切印象,旅館員工、藥房老闆、指路的老人、以及遠道而來的志工們……。

 

翌日,我的身體狀況果真好轉許多,尤其是發燒已退。這天的艷陽依舊,乾季正在東南亞發威,間接預報緬甸之旅的氣象,我依照青年的指示穿過熱鬧的朝市,在人群中好不容易找到那輛雙條計程車。

「Border?」我問。戴著牛仔帽的司機點點頭。於是我跳上車和其他乘客擠在一起,大家一句話也不說只是默默坐著,對座的婦女為她的小孩買了瓶芬達汽水,我無法判斷這些人為了什麼目的到邊境去。

 

直到走道都擠滿了人與貨物,車子終於發動,捲起的風帶走空氣中悶熱,我看見來時的巴士站、幾棟大賣場,以及一間高檔度假村,還來不及反應已抵達邊界。緬甸就那座像堡壘的關口對岸,只消幾步之遙。

 

 

  

arrow
arrow

    張瑞夫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2)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