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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次路過馬來西亞都是匆匆,不是轉機就是借道,最長的一次只停留四天,去了吉隆坡和馬六甲,而今只剩一些模糊片段。因此我心中的馬來西亞是扁平的,像是來不及發酵就丟進烤箱的麵包,少了鬆軟度和嚼勁,食之無味,棄之又嫌可惜。

 

馬來西亞重新發酵,與檳城有關。這個對台灣人而言有點陌生的地方,不若吉隆坡名聞遐邇,也不像馬六甲耳熟能詳,卻是我在馬來西亞的流連忘返之處。檳島上的喬治市是島嶼的精華,洋房、老城、被凍結的時光,濃縮在東北角閃閃發亮。

 

我住在喬治市的愛情巷裡,遍尋許久才找到低價的單人房。櫃檯的印度男孩配給我最靠近出入口的房間,是用單薄的夾板隔出來的,為了通風,牆頂留了鏤空窗花,光線當然也輕易地透進來。

 

晚餐時段來到愛情巷外的茱莉亞街覓食,飲食攤一直從戲院那端延伸到小印度區。在馬來西亞完全不愁吃,在檳城更是,我對馬來西亞的記憶幾乎是建立在味覺上的,若說是舌頭幫我記錄這個國家一點也不為過。

 

飽餐一頓後回到旅館,我站在佈告欄前瀏覽有關東海岸的消息,有張關於這間旅館的剪報穿插其中,仔細一看,照片的人不就是一直待在交誼區彈吉他,看起來像流浪漢的老先生嘛!原來他是這間旅館的老闆,報導上說他退休後開始到處旅行,以四海為家,愛情巷是他長達17年流浪的終點,他在這裡經營旅館,爲所愛的地方而停留。

 

我和老闆相談甚歡,一直聊到旅館的鐵門拉下,所有房客歸巢。大廳熄了燈,只剩櫃檯的夜燈和守夜的印度男孩,他整晚播放的印度歌曲從未停歇,那聲音像呢喃,輕飄飄的溜進我房裡。我被那音樂干擾得難以入睡,直到樂聲停止已毫無倦意。

 

不知凌晨幾點忽然醒來,搭乘早班車的房客在門外收拾行李,交談聲猶如近在耳邊。他們不曉得要去哪裡,會是東海岸嗎?還是北上跨境去泰國呢?旅行才剛開始嗎?還是也進入尾聲了呢?不管去哪裡都好,麻煩快點閉上嘴巴。

 

如此睡睡醒醒直到早上,我決定收拾行李搬家。新的旅館在斜對面不遠處,是昨天列入考慮的選項,雖然價格貴了點,但整體環境乾淨舒適。往後我每次經過台灣老闆的旅館,都彷彿背著叛逃罪名般加速離開。

 

我想確實有些事改變了,而且旅行剛開始就察覺了,只是不願承認而已。我意圖仿造上一次的克難旅行,卻又經常感到勉強,原來旅行未必是全然的從心所欲,而是有限條件下的自我成全。這些年我對旅行舒適度的要求已不知不覺提升了,可能是年齡、體能或者工作環境等種種因素所致,當我發現自己有能力以金錢省去麻煩或換得舒適的時候,旅行便改頭換面了,屬於上一個階段的衝動與浪漫已經不再,這是不爭的事實。想到這裡,我突然害怕回家,我害怕下一次的長途旅行遙遙茫茫,害怕生活重新洗牌後拿到一手爛牌,但如果在前面等著我的是現實,那麼也該結束逃避了。

 

新的旅館是這趟旅行住過最舒適的地方,它由傳統老屋改建,中庭挑高直達屋椽,主體保留了木造結構,每當有人在樓上行走頭頂便傳來嘎嘎聲響,好像屋子在說話一樣。雖然從單人房搬進了通鋪房,自在感卻有增無減,房客們願意遵守那古樸氛圍所塑造的潛規則,自然變得優雅。

 

旅館每天上午九點前提供早餐,有茶、咖啡、吐司和當季水果。我必定在那時間之前起床,拿出筆電在藤椅上慢慢耗到中午,一連六天都是這樣。久而久之認識了一些朋友,香港來的、大陸來的,或者準備去澳洲打工度假的台灣人,那幾天幾乎不說英文了,舌頭好像也漸漸恢復靈活,暢所欲言絕對是旅行中最奢侈的事。

 

我約莫花兩天徒步逛完喬治市的主要景點,剩下的日子就在喜歡的地方反覆遊走。喬治市是個典型的華人社區,幾乎讓人忘記自己身在馬來人和伊斯蘭教為主體的國家。從茱莉亞街往北走,經過小印度區,散步到聖喬治教堂、市政廳以及砲台一帶,檳威海峽咫尺眼前。著名的姓氏橋分佈在東側海岸線上,是水上人家高架於海的建築聚落,長長的木板橋向海延伸,兩側民居比鄰。由於同姓者同住一橋,因此分做姓王、姓陳、姓周……等,其中姓周橋規模最大,也是當初拍攝電影《初戀紅豆冰》的場景之一。

 

檳島像是主題樂園或民俗文化館,將東方、西方、南洋文化一網打盡,因此我經常有種每個人物都是臨演的錯覺,其實馬來西亞不少地方都是這種氣味,記憶中的馬六甲也存在著類似印象。一位立陶宛藝術家旅行至檳城時深受這樣的氣氛吸引,以外國人的視點將檳城的市井片刻塗鴉在牆面上,由於創作遍及全市,無心插柳成了另類的尋寶活動,許多遊客按圖索驥與作品合影。其實無須刻意尋找,它們也會自動找上你,如果你沒見過,那表示你對喬治市還很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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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歡檳城,與這裡的人有關。透過香港旅伴的介紹,我認識了一對住在檳城的華人情侶,他們成立了一個名叫Penang Tour Buddy」的雙人組織,以推廣檳城為志,為來訪的旅人帶路。托他們的福我對檳城有更深的認識(尤其檳城美食),但我實在想不透是什麼動力驅使他們當無償地陪。

 

另一次,我在茱莉亞街的餐廳吃海南雞飯,兩位共桌的老兄得知我來自台灣,話匣子便停不下來,原來他們到過台灣幾次,對寶島讚不絕口。餐後他們開著車子招待我去吃一種名叫煎蕊的甜點,發現攤子上貼著美食節目主持人詹姆士的照片,於是我問:「你們認識他嗎?」他們回答:「當然,《型男大主廚》嘛!」

原來已經離台灣這麼近了阿,已經不再是在喬治亞發現一罐台灣製造的伯朗咖啡那麼遙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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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檳城之前,我和幾位旅伴搭巴士到檳島西北角的國家公園,那裡有幾條簡單的健行步道分別通往不同的海灘。我們挑了海龜步道,穿越陽光若隱若現的熱帶雨林,來到一片與世隔絕的沙灘,沙灘幾乎無人,或者幾位匆匆停留的遊客,他們通常搭小艇前來,那是最省時的方法。

 

相較於喧鬧的喬治市,這裡只剩下海潮聲,迷你的海龜復育中心藏身在叢林深處,不見管理員。復育中心外有一座加了網的橘色水池,可清楚看見剛出生的海龜在池裡有朝氣地划動四肢,他們貼著邊緣拼命地想往上爬,龜殼與水池碰撞出咚咚咚的聲音,像夏日的風鈴一樣,可惜那塑膠池子太滑了,絕對不可能爬出來的。

 

重新回到沙灘,正好有幾位遊客準備搭船離去,船夫說從這裡回國家公園入口一人十馬幣。太貴了,我們只好目送小艇離開,怎麼來就怎麼回去。

 

這就是我的海島假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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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瑞夫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2)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