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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設拉子嗎?我中午到設拉子,和Thomas一起。--- Ella」

 

Peter收到簡訊的時候,我們正在旅館中庭吃早餐,其實用餐時段早已結束,但黑咖啡和茶還沒收走,我們邊喝著冷掉的咖啡,邊討論去波斯波利斯(Persepolis)的事。然後Ella的簡訊來了。

 

沙漠旅行團的成員在亞茲德分手後,澳洲女孩Ella去了西邊不知名的村落,紐西蘭男子Thomas到德黑蘭延簽,兩人不知何時再次碰頭,正朝設拉子的方向過來。這一次只能簡短碰上一面了,因為我已經買好去伊斯法罕的夜車車票,並打算利用在設拉子的最後幾個鐘頭去波斯波利斯參觀,Peter雖然沒有要去伊斯法罕,但對波斯波利斯也感興趣,我們可以一起包車節省交通費。可是一封簡訊改變了本來的計劃。

 

午餐後,Ella和Thomas一起出現,我們四人坐在中庭為重逢寒暄。Ella是我們之中唯一的女性(年紀也最輕),大家都喜歡她自然流露的親和力,既願意敞開心胸交流,也能淡定獨處,除此之外她甜美的外貌更是錦上添花,合照裡的她永遠是最上相的。至於Thomas,我只記得他的藍色格子襯衫和小平頭,以及如機關槍掃射的紐西蘭腔英文。老實說,我覺得當時大夥不約而同離開亞茲德,其實是因為Ella離去後把歡樂也一併帶走了。

 

剛抵達設拉子的兩人也打算去波斯波利斯,不過才結束舟車勞頓的他們,顯然不想立刻出發。Peter陷入兩難,一邊是稍早對我的承諾,一邊是半路殺出的程咬金(站在我的角度是程咬金沒錯)。看著他猶豫不決,我也著實難受。於是我說:「我沒關係的。我可以自己去波斯波利斯。我知道不包車的交通方法。我很習慣一個人旅行。我是說真的。」才怪,我氣炸了,我失望透了。

 

我想起升大學那年暑假和朋友相約去九份旅行的事。出發那天,正好遇上個性古怪的颱風,天空雖然烏雲密佈但沒有雨,天氣也不像會變得更糟的樣子。我一一打電話詢問大家意見,不過沒有人願意賭一把,於是我任性地背起前一晚收拾的行李,一個人搭著火車往瑞芳。火車穿過隧道,好像把烏雲也穿了個洞,藍天從那個洞慢慢擴散開來,到了下午,連傘都變得多餘。現在回想起來,那是我第一次「一個人」自助旅行吧。

 

我抱著那般賭氣的心情,再次背起行囊,隻身來到設拉子近郊的巴士站,搭上一班前往馬夫達沙特的巴士(Marvdsht)。雖然不確定何時何地該下車,我仍然安穩地睡著了,睡夢中我好像把旅行從頭到尾回顧了一遍,直到醒轉後下車的場景。

 

一位看起來年紀不輕的男子問我是否要包車,我先是回絕了,但又覺得交涉看看無妨。男子開了15000托曼四個景點全包的價格。我殺到12000托曼,但對方表示這價格只能去三個景點。幾個景點我並不在意,只要能去波斯波利斯就好。

 

我和司機鮮少交談,或者只用幾個英文單字點到為止。他在車上放了一本《ENGLISH ON TRIP》的英語教科書。我問:「你在學英文嗎?」司機點點頭。我向他借了那本教科書,內容是一些僵硬的旅行會話,八百年也用不上一次的那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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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機先後為我安排了戰車壁雕和波斯帝陵的行程,重頭戲的波斯波利斯則擺在最後。每到一個景點,他會提醒我幾分鐘該上車,一開始我覺得這跟參觀旅行團有什麼差別,後來才發現司機的經驗值是對的,我甚至耐不住性子逛那麼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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參觀完波斯帝陵時,我突然覺得口渴,於是在販賣部買了一罐百事可樂,結賬時,又臨時加了一罐。店員不解地看著我,我解釋說:「這罐要給司機的。」

 

當我把可樂遞給司機時,他驚訝地感謝了好幾次,好像以前都載到奧客一樣。我以為他會趁冰涼一飲而盡,但他卻把可樂收進置物抽屜裡。

「不喝嗎?」我邊喝邊問。聽說伊朗的可樂都是幾可亂真的仿冒品,但我喝不出來。

「My son.」司機回答。

「我猜他應該是要說『For my son.』吧。」

我聽了非常感動,真想多買一罐送給他,可是車子已經在沙漠公路上。於是我們聊起他的家庭,我的家庭,他的工作,我的旅行。對話總是斷斷續續的不成篇章,但在這無垠的沙漠裡,是比歌更美妙的旋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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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機把我送到波斯波利斯便離開了,這是協議的一部份,他必須在黃昏前接小孩放學。不知道為什麼,我並不擔心如何返回市區,總覺得會有辦法。  

 

來到波斯波利斯的售票處,大門守衛提醒我距離閉園時間剩下最後30分鐘,原來開放時間有夏季和冬季之分,閉園時間足足差了兩個小時。我只好飛奔入園,迅速穿過當時接見外賓的萬國門,匆匆瞥過伊朗航空Logo上的牛身鷹翼石雕。整個園區比預期中龐大,根本不可能在30分鐘內逛完。畢竟波斯波利斯曾是波斯帝國的首都及西亞最大宮殿。亞歷山大東征打敗大流士三世後,波斯波利斯被燒燬,直至近代從新出土、修復。雖然僅剩零星散佈的斷垣殘壁,但城郭如舊,牆上的壁刻、石柱上的雕像也像被時間封存了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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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氣喘吁吁地爬上山坡,正好趕上日落,火紅的光芒把整座城市翻作剪影,投射出輝煌與滄茫。一位穿著紅色登山外套的女子背坐在離我不遠的巨石上,她像雕像般聞風不動,毫不在意閉館音樂聲聲催促。

「妳不準備離開嗎?」我過去搭訕。對方回過頭,是張華人臉孔。

「正在欣賞日落阿。」

「可是閉館時間快要到了。」

「放心,昨天我也是這時間還在這裡,沒問題的。」

「妳來了兩次?」

「是阿,一次逛不完嘛。我太喜歡這個地方了,所以今天又包車來。」確認對方是香港人後,我們改用中文交談。

「那真是太可惜了,我只有30分鐘。」

「真的非常可惜。不過因為我是教歷史的,對這種千年遺產毫無抵抗力,看再久也不膩。」

聽她這麼說,我認真思索如果要幫自己的旅行訂一個主題,那會是什麼?我常覺得自己的旅行單薄地可憐,既不善歷史,也不懂建築,不喜歡參加旅行團,也懶得探索,背後更沒有浪漫的目的支撐。如果用一種樣貌歸結它,那或許會是一條攜著我載浮載沉的河流,哪裡有淺灘就擱淺,陷入漩渦就打轉,遇上波濤就逐流。

 

可是,我真心喜愛這條河流,是它帶著我從亞洲漂蕩到澳洲,從印度到中南半島,再從海角到歐洲邊陲。它流過高山、沙漠與海洋,流過城鎮、巷弄與每一個不可預期的場所。我真心喜愛這條河流,即使擱淺、打轉、驚濤駭浪,都不希望它有枯竭的一天。

 

太陽被山的稜線沒收後,我們趁著餘光下山,歷史老師利用這兩天的參觀經驗,像在課本上幫學生挑重點一樣帶我快速瀏覽園區精華,直至城市沒入黑暗,路燈亮起。

 

回程我幸運地搭上女老師包下的車,若是沒遇見她,可能真的會被困在這裡和千年遺跡共眠。我的任性揮霍夠了,但幸運並沒有無情離去。又或許該說,能夠樣這樣旅行已是一種幸運。伊朗司機讀著《ENGLISH ON TRIP》,但真正ON TRIP的人卻是我,已經如此幸運,還埋怨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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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瑞夫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1)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