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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車總是扮演旅行中使用頻率僅次於巴士的交通工具,相較於巴士的不確定性,火車兩點一直線的移動方式明快許多(尤其當終點站就是目的地的時候)。不過火車卻有它相對封閉的規則,軌道限制了路線,時刻表安排了旅程,沒有人在路邊把車攔下,也沒有塞車的困擾,若不脫軌誤點,幾乎能準確地把旅客從這一邊傳送到另一邊。當然這樣的規則在某些地方並不適用,例如偶發班車的鄉下小鎮,或是經常失控的印度。

 

Batumi火車站周邊完全陷入夜晚的黑暗,只有車站對面的兩間雜貨店亮著燈。照明不足的大廳裡不少旅客正在候車,還有一些席地而坐的背包客。我在同樣昏暗的月台上跳進車廂,找到屬於我的臥舖包廂,下舖的座位上坐著兩位婦女和一位男孩,原本熱絡的交談在我踏進包廂的同時中止了,大概是原以為可以獨佔包廂,卻被一位不速之客給破壞了。總之這樣的氣氛一旦形成了,便在包廂裡揮之不去。

 

沉默的默契在包廂裡持續了一陣子,直到乘務員驗完票,宣告熄燈以後,年紀較大的那位婦女突然從上鋪伸出手揮舞著,用喬治亞語和下舖的女子說了些話,年紀輕的那位把話翻成英文拋向我。原來他們希望和我交換床位,好讓男孩睡到下鋪不用爬上爬下。睡哪都所謂,我喜歡被安排座位勝過為選擇苦惱,就像每當航空公司問我要走道或窗,都讓我猶豫不決。

 

簡單的互動終於消解了尷尬,年輕女子居中翻譯,我們在車廂裡有一搭沒一搭聊著。不知不覺車廂內只剩火車奔馳的噪音,連睡意都來得很有默契。

 

抵達提庇里斯的時候才清晨六點,整個城市還在沈睡,火車悄悄抵達又悄悄離去,僅留下一臉惺忪的旅客。我被一種剛下飛機的錯覺包圍,感覺又穿越一次國界。走出共構的購物商場,路上幾乎沒有行人,幾輛計程車正在等待生意上門。我沿著橫在車站前的大馬路一直來到某個巷口,按下街角的門鈴,一位高大的長髮女孩前來應門。

 

「請問是Hotel Georgia嗎?」女孩只是點點頭,似乎很習慣這時間有人打擾,俐落地解開鐵門上的鎖。

 

屋裡昏昏暗暗的,卻不是天剛亮的關係,狹小的客廳裡有座突兀的旋轉樓梯,彷彿是撐起整棟建築不可或缺的支架。雖然名叫Hotel,卻比較像是隨意隔間的民房,不,說不定連改建的過程都省略就開業了,搞不好連執照也沒有。我的房間在旋轉樓梯上方,像樹屋般只有一處開口。摸黑安置好行李後,我爬上搖搖晃晃的鐵床,祈禱沒把下舖的房客晃醒。

 

再次醒來是因為外頭呼嘯的車聲,那噪音之大,足以讓人誤以為有場跑車比賽,下樓一看發現其他房客也起床了,室內比清晨亮了些,能清楚檢視環境。旋轉樓梯底下是兩間客房和兩間廁所,被壓縮在光線難以抵達的角落。狹小的走道盡頭藏了一間廚房,平常用布簾掩著,某次有人鑽出來還嚇了我一跳,簡直像忍者突然現身。

 

這間名為Hotel Georgia的旅館在網路上的評價很差,選擇住進這裡是原因它價格便宜,還標榜著「紅酒無限暢飲」,相對方便的位置也讓人對糟糕的住宿品質睜一隻眼閉一支眼。上午幫我開門的正是旅館主人,名叫Naty,總讓我和「naughty」聯想在一起,他是少女軀殼、大嬸靈魂的那種類型,光聽她的英文腔調會懷疑這個人長期歇斯底里。

 

Hotel Georgia在新城區還有一間姊妹店叫做Romantic,評價同樣很差,每當有旅客來Georgia詢問空房時,Naty總會想盡辦法把客人引導到Romantic去,大概是這樣既可賺錢又不用累到自己。

 

「我們有一間新開的旅館在新城區,每天提供免費紅酒和晚餐。下午四點從這裡有車接送過去。」Naty一邊說一邊把名片遞給對方,連我都差點因為晚餐而搬過去,不過曾經住過Romantic的房客告訴我那裡根本就是雞舍,又擁擠又臭,房客每天牛飲紅酒,在裡頭發瘋。我的腦袋裡浮現一群雞的畫面,就此打消念頭。於是住在Hotel Georgia的成員幾乎沒有流動,我們像是得到VIP會員證一樣佔穩床位不放,舊的人不走,新的人只好住進雞舍。

 

才在樓上的房間住了一晚,我就被要求搬到樓下的房間,新房間的對外窗緊鄰人行道,行人成天來來往往,通常大家會有默契地把窗簾拉上,形成了白天也開著燈的矛盾現象。然而窗簾卻阻擋不了馬路上的噪音,喬治亞人似乎有異常的速度感,路上罕見的交通號誌直接暗示駕駛想飆多快就飆多快,油門聲就算了,尖銳的煞車聲時常無禮地劃破清晨與黑夜。有一次我問Naty為什麼喬治亞人開車這麼快,她回答我:「因為這裡的男生都想當馬路上的第一名阿。」很像她會給的答案。

 

此外,兩間排水不良的廁所也相當惱人,每當房客接力洗澡或淋浴到忘我的境界,泡沫水便沿著木門縫隙悄悄流到走廊。這時候Naty會拿拖把把水吸乾,然後若無其事地回座位上繼續擦指甲油或上網。對了,忘了說其中一間的蓮蓬頭的接頭裂了,一開水就會像煙火般的炸開來。

 

這絕對是我住過最隨性的旅館了。

  

九月中旬的陽光和煦,正好適合散步,提庇里斯市區雖然不大,但若從車站這側走到新城區也須花費一個鐘頭的時間。相較於舊城區給人治安不良的印象,新城區集寵愛與資源,蓋了摩登的橋,又建了纜車,卻反而給人欲蓋彌彰的感覺。其實首都提庇里斯是座非常古老的城市,位在高加索山下的要衝位置使她經歷過無數次摧殘,現在的都市雛形是蘇聯時期留下的,那又深又長的地下鐵是最佳例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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貫穿市區的馬克瓦里河是城市的精華,河岸的二手市集天天開張,販售蘇聯時期的精良物件、杯碗瓢盆、五金零件等,甚只有攤販在紙上用中文寫著「我賣熊膽」。市集完全是我的罩門,不管逛幾次都覺得還有遺漏,我的荷包失守,掏錢換來了一台老相機、一只琺瑯鍋、掛勾、一盞壁掛式手電筒和幾個鐵盒。我提著那些東西得意洋洋回到旅館,卻招來一陣嘲笑。一位房客不以為然地對我說:「你打算背著鍋子旅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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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那麼說時,就好像拿那把鍋子在我的頭上重重敲下,令人耳鳴暈眩。旅行即將邁入第三個月了,對照剛出門時旺盛的好奇心,我已對觀光意興闌珊,比起博物館更喜歡超市,比起參觀教堂更愛吃飯,或許我只是需要一點異常的行為來證明自己還在路上吧,所以才買了一把用不上的鍋子。我不喜歡提庇里斯,也不喜歡這間旅館,卻莫名地賴在這裡,並僥倖覺得這樣旅行時間又延長了些,費用也省下不少。一切只是旅行的自尊心在作祟,從決定離開土耳其到陌生的高加索山區時就應該發現,然而我卻放任那樣的心情來到這裡。

 

「所以,還要多住一天嗎?」Naty在退房時間前問我。

我將播放中的影集暫停,忘了已經在同樣的位子上坐了多久,然後又不爭氣地回答:「多住一天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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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瑞夫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1)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