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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幾日聽說新疆中部下了場豪雨,雨沖毀了公路及鐵道,切斷了東西向交通。大多數旅客們前往烏魯木齊的行程被打亂了,相對地,也沒有旅客從烏魯木齊過來,於是那幾天青旅中老是相同的面孔做著相同的事,上午房客們陸續起床,穿過櫃檯向老闆娘打聲招呼,漫步到陽台上搜尋自己所屬的團體,坐下來喝杯茶。因為齋戒的關係,中午大家不往外頭覓食,依舊窩在陽台上吃著自炊的午餐,漫長的下午則隨意打發時間。

 

 

 

有些房客已經在此住上一段時間,甚至有位法國人住了將近一個月,這種情況在中國還是第一次遇見(至少我所經的路線是這樣),我推出幾個結論,其一是喀什的邊陲位置,往西可通往吉爾吉斯或者巴基斯坦,往南可接新藏線入西藏,換句話說,喀什是優良的補給點或中繼點,遊客可在此蒐集過境情報或等候結伴。二就和一完全相反了,作為中國鐵路極西之城,喀什順理成章成了旅客的終點,眷戀或倦怠的最佳依附,不論對旅行依依不捨也好,調養旅行的疲累也罷,這裡很適合停下腳步。當然若沒有第三點以上都不足成立了,那就是喀什非常迷人。

 

不過有些迷人的部份正隨著時間消逝,整個喀什都在討論老城拆建改造的事,他們說那些老城快被拆了(或者拆得差不多了),再不去看就要沒了。多年前電影《追風箏的孩子》來喀什取景,使這個伊斯蘭老城再度聲名大噪,不過這些被列為違建的土房並未因此逃過改建的命運,它們被改頭換面,甚至塗上奇妙的螢光粉紅或薄荷綠,原本偌大的老城區像南極冰原般大規模消散,現在剩下比較完整的「高台民居」是刻意保留的,位在市區不遠的土丘上。我拜託已對喀什熟門熟路的周晨,請他領我到老城區去。

 

跨過艾提朵爾清真寺前如同分水嶺般存在的大馬路,我們經過昨天夜市的空地,鑽進土房民宅與彎曲巷道所構成的獨特迷宮,這些土房的輪廓以不平整卻溫和的曲線構成,作為肢幹的木頭裝飾性地雕上花樣。我們與清真寺、小學校擦身,經過鐵工藝坊、木雕坊、銅器雜貨店,它們專事生產民生必需品,鮮少有觀光客駐足。巷子裡的某些區塊僅見房子被夷平後的土礫,幾名工人腳步穩妥地踩在土丘上施工,把磚瓦砌成新牆。周晨告訴我,其實這些土樓底下藏有戶戶相連的密道,是維族人用以逃避追緝或秘密商議的基地。中國政府對此頭痛不已,什麼歷史價值、珍貴遺產之名都擋不住這頭巨獸鏟平老城的決心。謠傳改建老城背後的目的就是把那些通道封了,便於掌控形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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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過這個迷宮,高台民居即在眼前,這片城市裡微微隆起的山丘猶如孤島漂浮於車水馬龍的渠道中,令我立刻聯想到台北的寶藏巖社區,連那層「被保留」的性質都有些相似。我把這份相似感與周晨分享,他似乎不太理解,最後連我自己都糊塗了。

民居裡的風景與沿路所經大致無異,但更具備未受干擾的原始模樣。我們從原本的迷宮走進更複雜的另一個,心情近乎探險。這巷弄百轉千迴、四通八達,陽光被建物切碎才落在地上,光束中的粉塵無重力懸浮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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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高台民居的觀光客不多,轉來轉去老是撞見背著笨重相機的熟面孔,除此之外就是當地人與他們的市井生活。社區無意間成了觀光景點,當地人似乎早已見怪不怪,有的乾脆在家門口擺攤,用手工藝品換點觀光財;有的乾脆招呼你進門,看看他們用起居室隔成的商舖。我和周晨在某個轉角遇見一位維族老婦,她帶著剛學步的女孩在戶外遛達,見女孩在哭泣,我想起口袋裡有糖,翻出兩顆糖交給老婦,她親吻了她,把糖交到她手裡。略懂漢語的老婦用幾個單字拼湊出「這小孩沒有父母,我看她可憐,領養來的。」這樣的訊息。那時候我在想,究竟是什麼因素讓這裡的人笑容特別純真,眼神格外清澈呢?是因為這形式上的與外隔絕嗎?還是那身體裡不同的血液?正當我這樣疑惑著,另一條巷子裡的小童竟朝我們丟擲石頭,似乎在提醒我們是闖入別人生活的不速之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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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台民居的邊緣突兀地立了一座摩天輪。只要十塊人民幣便可從高處一覽老城區甚至更遠的喀什市景,我只從別人的相機中裡看過那令人倒吸一口氣的醉人的風景,照片的拍攝時間是黃昏,陽光以最柔軟的溫度輕輕鋪在土房群上,像一層橘色的保護膜。照片當然是靜止的,但我懷疑當下的一切也是靜止的,只有摩天輪順著圓周緩緩上升又降落。或許老城裡破碎的陽光也被摩天輪剪碎了一些吧,並投下被拉地長長的人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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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瑞夫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2)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