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去手機以來，才發覺原來豁達與失落是能夠並存的，我越是刻意忽視這件事，空空的口袋又越是提醒我它的離去。幾天後正好是我的生日，我去沙洲市場買了個蛋糕，和剛認識的湖北女生一同慶祝。在這簡單的慶生派對上我許了個簡單的願望，那就是希望這一路別再掉東西了。這天連青旅的販售的可樂也為我打氣，瓶蓋上寫著「再來一罐」。
進入中國西部後，鐵路網線已不像東部那般密集，車班也相對減少了。從敦煌去烏魯木齊的旅客，大多會選擇搭出租車到柳園，再轉搭火車直奔新疆。但我偏偏選了一班往疏勒河的火車，到那裡再轉車去烏魯木齊。疏勒河這地方連青旅的人都沒聽過，地圖上也沒特地標出來，都怪「去哪兒旅遊網」把我指引到這偏僻的地方。
敦煌往疏勒河的火車是獨立的支線，無論車廂設備或服務品質都帶點邊緣化的味道，牆上嘎嘎作響的風扇使我想起了印度。反正我早已受夠密閉的車廂了，能吹吹自然風的火車旅行也挺不錯的。
疏勒河車站長得像一座精神堡壘，正對車站有一條約莫兩百公尺的街，不太熱鬧的黃昏市場被準備收攤。我先去麵館吃了碗拉麵，吃完麵本想去網吧打發時間，卻再次因為台胞證號對不上而不得其門，結果去了雜貨店和老先生吵了一架，因為他賣給我一只會漏水的水壺，卻不肯退錢。我對此事又氣憤又懊惱，明明只是十塊錢的水壺，卻傷了和氣。
入夜後的疏勒河寧靜到發冷，街上別說行人了，連貓狗都沒有，附近公廁的收費員也不知上哪去了，只留下一面「上廁所一元」的告示。我在雜貨店挑了些零食，躲回精神堡壘用電腦看著《深夜食堂》，必須在這裡待到凌晨，等待一班直達烏魯木齊的夜車。「有沒有往西安的？有沒有往西安的？」每次火車進站前，唯一的站務員便繞著大廳一個個問。因為我的車是最後一班，後來他都不問我了，乾脆坐下來和我一起看日劇。
零時幾分，站務員送走我，火車又接走我，跳上已經熄燈的車廂，在黑暗裡鑽進最上層的臥舖，讓夢境帶著我移動。
從狹小又溫暖的臥舖鑽出頭時天已經亮了，乘客們窸窸窣窣地準備盥洗和用餐，餐車來來往往，最常見的早餐當然還是泡麵，他們在窗邊的邊桌一邊欣賞風景一邊發出吸麵的聲音，車廂內飄著加工油脂的香氣。
吃過昨夜買的包裝蛋糕以後，我佔領了一張邊桌，把背包裡的《三杯茶》拿出來看，窗邊的光線正好處在適合閱讀的份量，窗外的景色是抬起頭休息的調劑。我對於新疆草原的幻想並未在這段旅程兌現，這跟想像整個京都全都古色古香是一樣的誤會。窗外的景色通常是乾黃的戈壁，偶而經過幾個工業區，能看見大型機具豎立於蒼茫大地，或以石子在山壁上排字所構成的免費廣告。景色雖然單調，但仔細觀看總有變化。
和我同一個隔間裡的是媽媽帶女兒的家庭組合，從我坐在窗邊開始，那位媽媽便趁機偷瞄了我好幾眼，直到某次我們眼睛對上，彼此釋出善意，才聊了開來。原來她發現我翻書的方法不太一樣，好奇之下才多瞧幾眼。在大陸的出版品幾乎都是橫式左翻，與台灣的直式右翻相反，難怪會引起她的注意，這同時也暴露了我台灣人的身分，成了左右鄰居的最佳話題。後來她大概中學左右的女兒拿了一本《藏地密碼》坐到我對面取光，翻開書之前，她好奇地借了我的書，試著用另一種習慣閱讀，而且還是繁體字的。
看她在同一頁花了很長時間，於是我問：「看得懂嗎？」
「幾乎都看得懂？雖然有些字長得不一樣，但猜得出來。」
「這本書在講一位美國登山家在攀爬世界第二高峰K2時遇到山難，後來被巴基斯坦人救了，美國人為了答謝這份恩情，決定回家鄉籌募資金，替偏遠山區貧窮的巴基斯坦人蓋學校。」我繼續說：「因為巴基斯坦是我下一個目的地，或許它能幫助我多了解一點。」
她聽了好像也對這本書感興趣，我發現兩本書的進度接近，又看了一下到站時間，便對她說：「不如這樣，等我們都把本書看完了，來交換吧。」
對方好像有點開心地回答：「好阿，我隨時可以交換，因為我正在看第二遍。」我只好拼命地趕進度，連窗外的景色也不太看了。
火車經過吐魯番市後又過了兩個鐘頭抵達烏魯木齊，我帶著換來的書向女孩及母親告別，他們要繼續換車往更西北去克拉瑪依，我則必須想辦法在人潮眾多的車站找到前往青旅的公交車。
初見烏魯木齊，真是被它的規模嚇著了，我想像中草原風的烏魯木齊再度被大大地畫了個叉。它比之前停留的蘭州、嘉峪關、敦煌都還要龐大繁忙，拿這些城市跟它相比，搞不好要笑掉別人大牙了。
我的這班公交車塞在喧鬧的馬路上，隱約感受到乘客不耐煩的氣息。這時後方傳來一位女性的呼喊：「司機，開個門吧，我朋友不舒服，快吐了。」不知是否喊太小聲了，那女生又加大音量喊了一次，但司機仍然無動於衷。乘客們面面相覷，沒有人多說什麼，那女孩只好穿過人群走到司機旁邊，不懂唇語也知道她說了什麼，司機終於耐不住性子爆出一句：「按規定沒到站不能開門。」
我的心底生怨，情緒跟著毛躁了起來，但我告訴自己越是這種時候就越不該多管閒事，這城市有這城市的規矩，還沒弄懂之前，我只是個隱形人。
不知過了多久車子又移動了一些，門終於默默開了，女子摻著她的朋友下車，結束這場風波。這是烏魯木齊給我的第一印象，標準的城市作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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