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PHONE 998  

凌晨二時又十八分,火車駛進幾乎被黑夜吞噬的車站,乘客們扛著貨物在月台上倉忙移動,鐵道員吹著哨子催促乘客上車,我拿著車票一直找不到自己的車廂,於是攔下一位擦身而過青年,他看一眼我的車票,帶著我逆向快步前進。

 

來到車廂門前,乘客幾乎滿了出來,人和貨物佔據了通道,此時鐵道員催促的哨聲再度響起,火車伴隨哨聲開始緩緩移動,月台上只剩我和青年還沒上車,不對,是上不了車。於是我們攫起行李拔腿就跑,邁力衝向另一節車廂,在最後一刻即時把自己塞進門邊僅剩的空隙,車門無情地關上,加上我們兩人,這節車廂也陷入飽和狀態了。

 

或許是因為我們兩個的加入把通道弄得更加水洩不通,總覺得車廂裡的氣氛不太友善,這時候不管誰上車都會被當成瓜分地盤的不速之客。與我一同上車的青年買的是有座票,不過他真正的座位遠在另一節車廂。青年把視線投向遠方,想必在評估穿越車廂人群的可行性,然後對我說:「我要去找我的座位,你也一起來嘛?」我猶豫了一下,還是拒絕了他,畢竟我買的是無座票,到哪裡都一樣,更何況車廂走道已經寸步難行了。

「好吧,我的座位是XX號,有緣再見了。」青年說完,把行李舉過頭頂,在人群中跨著腳步,身影變得越來越小,花了許久時間終於另一道門吸進去。我回過神才發現連他的名字都來不及問。

 

我和瘋狂列車的緣份似乎始於印度,在那裡幾度搭上瘋狂列車後,以為就能對這種荒誕的現象習以為常,不過事實並非如此。整個晚上,我卡在車廂間的通道動彈不得,其他乘客早已經佔好位子,同時幫貨物也佔了一個,有人拿出自備的摺疊板凳打開來坐在角落,有人直接把一整袋貨物當作靠墊蜷起身子睡了起來。乘客之間飄散著一股自私氣味,我試著假想把那些凌亂的行李堆整齊後能騰出多少空間,蜷著身子躺在地上的人坐起來能多容納幾個乘客,但大家只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地守護著自己的勢力範圍。因為找不到坐下來的空隙,又拿不出狠勁位自己爭取一個位子,我只好一直站著,祈禱火車再次進站能疏通一點人潮,但每次靠站只有更多人扛著貨物上車,火車好像無上限一般,總有辦法多塞一點。

 

IPHONE 994  

 

和印度火車相比,大陸人搭火車的毛病真的很多,他們大半夜不睡覺一直走來走去,一下子上廁所,一下子裝水,我的位置正好往左是飲水機,往右是廁所,一旦有人經過,就必須將身體緊貼著牆,迎接無數次的小擦撞。幾個小時後好不容易有機會坐下來休息,我累極了,一坐便遁入睡眠,但又馬上被要求讓過的人吵醒,幾度反覆,越睡越累,我乾脆賭氣不睡了,站起來伸展麻痺的雙腿,對抗漫長的黑夜與睡意。

 

然而真正糟糕的情況發生在日出以後,太陽喚醒所有乘客,開啟了火車上美妙的一日作息。車廂間的通道是唯一的吸菸區(事實上連座位區也有人吸菸),剛睡醒的菸腔跑來窩著哈草,菸蒂隨手一彈,吐出的煙瀰漫在狹小的通道裡久久不散。左邊一群人拿著牙刷要去右邊刷牙,右邊一群人拿泡麵要去左邊加熱水,一輛與走道幾乎等寬的推車來來回回販售商品,有泡麵、密封豆干、零嘴和盥洗用具等,為了閃避這輛車,乘客間的相對位置不曉得大風吹了幾次。服務員機械式地喊著:「牙膏~牙刷~刷完牙才有胃口吃東西~」,她從容的神情凸顯了我的少見多怪。

 

根據我縝密的觀察,對大陸人來說在火車上吃泡麵絕對是種神聖的儀式,好像少了它火車之旅就不夠圓滿。我預知災情的能力告訴我,猜想著的「那件事」就要發生了。一位老兄端著盛滿熱水的泡麵準備跨回座位,卻不小心被另一位老兄的手肘給撞翻了,熱湯連同一坨未沖開的麵就這樣灑在我身旁的小弟腳上,他整個人彈跳起來,用最快的速度把鞋子、襪子給了,好像它們有電似的。撞翻泡麵的老兄連忙道歉,翻了泡麵老兄一邊嘆息一邊向小弟道歉,最後那只襪子跟著那坨麵被一起撥進碗裡,進了垃圾桶,留下滿地湯汁和牛肉味的香氣。

 

發生這慘劇以後,我決定死也要想辦法離開可怕的連通道,否則下一個被波及的可能是我。其實只要拿出厚臉皮和耐心,穿越車廂並不困難,這點經驗都拜印度火車所賜,我花了點時間來到昨天那位青年的車廂,終於在角落發現了他,這次我記得問他的名字了。他姓趙,是在北京念書的大學生,家住新疆省的哈密,因為訂不到返鄉車票所以必須先到蘭州轉車,所以才搭上了這班火車。原來這班車是從北京出發的阿,難怪沿路載了這麼多乘客,據趙同學的說法,他們大多是從城市帶物資進西部的單幫客,有些人根本沒票或者只付了一小段車資。被他這麼一說,我想起每次列車長來查票時,總有些人消失不見,使車廂變得寬敞一點。

 

發現趙同學時他正和旁邊的乘客聊天,他一見到我便問我是否要坐下來。我耐了整夜,算一算大約站了快八個小時,只好不爭氣地接受了他的好意,一坐下,解脫的感覺便從大腿一路傳遞到的我心中,可惜屁股還沒坐熱,火車就到站了,早知道就早點過來了。

 

上午十點四十分,火車抵達蘭州。趙同學的下一班車是下午四點,他自願利用空檔陪著疲憊的我在車站附近找旅館,「你遠從台灣來,大家都是中國同胞,沒事的。」我記得斯文有禮的他好像是這樣說的。

 

找旅館的過程並不順利,蘭州車站的住宿大致分為兩種,一種是價位較高的旅館,另一種是便宜許多招待所。我們一連跑了幾間招待所都被拒絕,「我們不收外國旅客,台灣人的台胞證號也對不上,公安查到會罰款的,沒法兒給你住。」每間招待所都給了我這樣的答案,簡直莫名其妙,一下子說台灣是中國的一部分,這時候卻又不給方便。附近最便宜的旅館價格是招待所的四倍,聽到這個價格使我更加鍥而不捨,心想這附近這麼多招待所,總有一間願意冒這個險多賺點錢吧,我絕對要找到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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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瑞夫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2)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