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一輛舊式的休旅車上,車子離市區越來越遠,外頭塵土飛揚。車上只有我一個外國人,我被同行的其他印度人包圍,擠在明顯超載的後座,偶而和旁邊的印度人手碰手,和對坐的人腳碰腳。他們自顧自地聊天,好像非常興奮,有時會把話題轉到我身上,用簡單的英文和我交談。大多時間我只是盯著窗外,透過飄揚的塵土望著與平房高度接近的朦朧太陽。

來到印度好像迷戀上一種錙珠必較的行徑,我在黃金寺廟的周邊和掮客議價許久,一會欲擒故縱、一會假裝沒錢,換來了一段到印巴邊境的小旅行(印度、巴基斯坦),參加每天例行的降旗典禮。

休旅車進入一條寬敞的公路,但車速反而慢了下來,前方不知何時已經聚集了許多車輛,每輛車都因此而走走停停,我由此判斷已經接近邊境了。前方像是災難電影逃亡的場景,車子一味地往封閉的另一頭塞,只是大家的目的並非如此恐慌,而是要為祖國歡呼,為國旗叫喊。

不久後車子停在一片空地充當的停車場,司機把車號寫在一張紙上遞給我,要我在約定的時間內回來這裡。我很懷疑在這混亂的車陣中,要如何找到這輛不太顯眼的休旅車或在我看來都長得一樣的印度司機。

我跟群人走著,穿過了看守亭和閘門,來到一了條又長又筆直的道路。人群朝著同一個方向前進,偶有騎警或牽著大狼狗的警察迎面而來。周圍的警備增加了,我留意自己的一舉一動,以免惹來不必要的麻煩。再往前一點,出現了四道電子閘門,人群開始分成男女兩列,逐一受檢。我剛下車買來的水就這樣被迫繳械了,心裡覺得很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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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過受檢閘門以後,人群的腳步加快了,有人甚至競走或奔跑。不遠處出現了一個堡壘狀的建物,陣陣喧鬧和鼓樂聲傳來。我顯來是來晚了,堡壘前已經擠滿了人,難以靠近。我貼著人群試圖找到視線的空隙,踮腳探頭一窺究竟。堡壘狀的建物是一座巨大的看臺,早已經坐滿了人,通往看臺的樓梯已經封閉,一位配槍警察在看守著,印度人仍挑戰公權力想要擠上去。我看著那位警察一個人對抗強行的人群,神情強硬又無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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繞著堡壘的外圍,乾巴巴地聽著裡頭傳來陣陣的歡呼,我漸漸心急了。不過心急的不只是我,外圍的印度人推擠成一團,任何能夠攀爬站立的空間都被佔據了。我加入了人浪,隨著波動越擠越靠近,有人用手肘把我擠開,我便用手肘狠狠頂回去,並且回以一個「我也不是省油的燈」的表情。不過這一場推擠終究於事無補,再怎樣離裡頭的典禮都還是有一段距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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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當我退出人潮準備放棄時,發現了兩張西方臉孔在一道寫著VIP的閘門前和一位警察溝通,於是我湊了過去。兩位西方人和警察在商量通融的空間,不過他們身上沒有任何可以通行的證件。我靈機一動,拿出包包裡的護照影本。

「這個可以嗎?」

警察看了一會,再看看我的臉,好像在確認是否為同一人,然後點點頭。

「他們是我的朋友,可以一起進去吧?」我指著那兩位西方人說。

於是我們三人莫名其妙地闖進VIP通道,通往看臺中特地規劃給外國人的區塊。

 

 

除了外國人這一區,看臺上的印度人大致上男女分坐,我後方看臺上成群的印度女子,穿著五顏六色的紗麗,好像一大片盛開的花叢,非常壯觀美麗。

眼前橫向的走道上儀式正在進行著。儀隊頭戴雞冠狀的紅帽子,身著卡其色的緊身制服。用非常有力、帶著準確頓點的腳步來回行進著、踢腿,但我卻覺得非常滑稽,覺得他們像是比例較瘦長的大公雞。每當有人完成精采的踢腿動作,台下就會給予毫不吝嗇的歡呼,我也跟著所以人一起大叫。跟台灣常見的行進不同,台灣的行進感覺上比較嚴謹、嚴肅,要求所有人動作上的整齊劃一。而他們的比較接近free style,每個人有各自的獨秀時間,奮力展現自己最雄狀的氣勢,從他們自豪的神情中,不難猜想他們都是嚴選出來的代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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約莫50公尺外,隔著幾道拒馬和我們對稱的另一邊就是巴基斯坦,看臺上同樣坐滿了人,雙方的儀式輪流進行,刻意營造一種較勁的意味。

儀隊在踢完腿後,還有一個輪流拉長音的活動。儀隊人員在麥克風前引吭,喊了一段我聽不懂的句子後,把聲音停格在最後一個音節,極盡洪亮地把聲音拉長,然後在一個至高點猛然收回。台下再度回以如雷的歡呼。

儀式中有個帶動氣氛的主持人(巴基斯坦那邊想必也是),像棒球賽裡熱心的啦啦隊長的角色,指揮大家發揮如何發揮最有效率的歡呼。所有的群眾配合的他的指揮,在特定的時間點一起大喊大叫「 Hindustan!xxxx!(印度斯坦,我們是最棒的!) 」,最老梗的波浪舞也不免來一下。通常我會因為這種群情激昂的氣氛被弄得雞皮疙瘩,不過這場合實在難以令人濫情。大概因為不是在為自己的祖國歡呼的緣故吧!感覺像是硬選了一支比較不討厭的球隊,但其實全完不在乎輸贏結果。

 

太陽和兩國的旗幟幾乎在同時間下降,原本的激情因為兩邊播放著各自的國歌而冷靜下來。音樂一結束,整個活動也跟著落幕。我望著對面的巴基斯坦,想著雖然這次無緣前往,但總有一天會踏上那塊土地吧?記得當兵的時候和弟兄借了一本「拉合爾茶館的陌生人」來讀,那時候「拉合爾」這個城市無論在時間上或空間上都很遙遠,尤其在那段不自由的日子裡,只能在書裡幻想和建構一個城市該有的樣子。如今它只隔著層層的拒馬、一座堡壘、幾道必要的手續,就在同樣塵土飛揚的道路的另一端。想著想著越覺得不可思議。

 

回到休旅車的停車場時,同車的印度人也回來了,手上還拿著幾個炸點心。這時我才意識到早已超過平常用餐的時間,肚子也跟著餓了。回市區的車程特別漫長,天色黑了,窗外的涼風盡情地呼嘯著。大家似乎把體力全部投注在剛才的激情上,車子裡格外安靜。只剩「Hindustan!」的呼聲一直不經意地在耳底播放著,我覺得自己群眾的歡呼洗腦了,好像剛聽完一首旋律簡單、音節重複的歌曲那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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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瑞夫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2)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