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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當有人問起我為什麼想來達蘭沙拉,我總是回答他們因為這躺旅程不去成西藏,所以達蘭沙拉或許是種補償,接著後面補充一句,而且在這裡有機會見到達賴喇嘛。後來我才知道,這樣的答案不只是我一個人的企求,在達蘭沙拉裡居住的藏人們,也都跟我有一樣的答案,只是順序要交換一下,他們最大的目的都是想見達賴喇嘛。

 

我搬進一間雙人房和韓國室友根夏共住,分攤下來每人每天只要50盧比(約40台幣), 費用是原來的一半。雖說不是什麼了不起的金額,但比來就是這裡住兩晚,別的地方只能住一晚的差別,光這樣想就覺得差很多。

我在這間藏人經營的賓館中擁有一間獨立的房間,兩張乾淨的單人床、小邊桌和用不著的風扇,窗戶正對隔壁棟的牆面,沒有景觀。比較可惜的是,達蘭沙拉正處缺水的季節,賓館限水的機制運作中,每天只有早上七點到九點可以淋浴,唯一的熱水淋浴間扣著鎖頭,上面貼著「熱水淋浴每次10盧比,鑰匙請洽櫃檯,使用後記得鎖上並將鑰匙歸還。」的公告,不過老闆從沒跟我收過淋浴費用。由於熱水淋浴經常需要排隊,大多時候我選擇咬著牙在早晨的低溫中快速完成冷水澡,或者偷懶單單擦拭身體而已。

 

來到達蘭沙拉的第二天,我又巧遇了另一個日本男生Yushi。這趟旅程裡也第三次遇見他了,前面兩次分別在加爾各達和瓦拉納西,因為剛好住在同間賓館,所以曾經聊過幾句。Yushi有著一張所有人都公認的娃娃臉,加上個子不高,總讓人誤判他的實際年齡。當我第一次聽到他比我大三歲時,立即露出無比驚訝的神情,不過他早就習以為常。後來每次他認識新朋友時,我總是在旁邊等待他們驚訝的神情,就像我當時一樣。

 

Yushi雖然是日本國籍,但他在美國長大,英文比日文流利。他藉由往返印度和尼泊爾兩地解決簽證問題,已經旅行近兩年了,還因此學會說、讀簡單的印度語。這是他兩年間第二次造訪達蘭沙拉,為了來這裡當英文教學志工,有目的性的居留。

 

走在達蘭沙拉的街上,偶然出現的佈告欄或空牆面總是被宣傳單佔據,上面承載著諸如瑜伽課程、靈修課程、某家咖啡廳的電影之夜或音樂會、志工服務……等生活資訊。感覺來到這裡的背包客若找到自己的一套作息方式,便能在這怡人的小鎮待上許久,Yushi就是很好的例子,當然像他這樣的人還有很多很多。

 

於是我也參加了這裡英語教學的志工服務。那是一個規模很小的自願組織,名叫Tibet Hope Center(西藏希望中心)。在山谷邊的一間透天厝裡有許多來自各地的志工,以韓國人為大宗、剩下的幾乎都來自不同國家。第一次抵達時有些忐忑,因為我仍是唯一的台灣人。志工服務的內容非常輕鬆,簡而言之就是和想學英文的藏人做會話練習。通常以三到四人為小組,至少需有一位充當老師,其他人則是學生,展開約莫一個小時的即興交談。會話結束後,會有一小段需活用英文的團康遊戲,發揮寓教於樂的功能。

 

雖然我的英文程度僅止於基礎生活會話,不過這裡並不在乎你的能力,而是強調分享的重要性,漸漸地我發現自己有能力幫助別人開口說英語,感到訝異與欣喜。有幾位藏人的英語程度已經相當不錯,甚至懂得一些艱澀的詞彙,文法也相當中規中矩。不過大部分都是初學者,有的因為太過害羞,幾乎不說話 ;有的雖然參與度很高,但能力有限,經常不自覺地用起熟悉的藏文或中文。整體而言如同我們學習英文過程中的百態,只是時空轉移罷了。

 

每次被分配到不同小組,就又是新會話的開始。會話從陌生的自我介紹中開啟,這一段大家說得最熟練,可見練習的次數最多。然後就生活、就國家背景隨意創造一個話題。然而直到我漸漸了解這塊土地所背負的歷史意義以後,才發現或許我在無意間正踏著他人的痛處而不自知。

 

從參與藏人的對話中,我時常嗅到一股莫名的無奈。有一次對話的主題是「我喜歡達蘭沙拉的三個原因。」跟我同組的學生依序回答,答案卻不約而同都有「這裡有達賴喇嘛」、「這裡有機會學英文,但家鄉不行」,剩下第三個答案則因人而異。

 

這裡大部分的藏人是從1959年開始,陸續續翻越大雪山經過尼泊爾來到印度,他們沒有身分證,到現在還回不了家鄉,離鄉背井等於「永遠」。幸而現代通訊發達,和家人取得聯繫不算困難,不過最渴望的始終還是回鄉團聚。他們口中訴說那段驚心動魄的翻越雪山的經歷,使我聽得渾身冰冷,好像身親躲在黑夜裡、雪地鑿出來的壕溝中,噤若寒蟬地悄聲逃亡。過程中有人死了、有人活下來,沒有人知道哪一種才是真正的幸運,因為幸運不是能選擇的。

 

每年都有一批批藏人循著同樣的路線,夜裡行動、白天休息,一路逃到尼泊爾或印度。其中最令我佩服的還是那些熟知路線,引領藏人逃亡的嚮導,他們為了某個我不清楚的理由,甘願穿越在生死界線數十、數百次。

 

有部分的藏人已經是前幾批的後代,在達蘭沙拉出生長大。少數人已經有合法的居留權,在印度的學校裡念書。老實說,撇開眾多的政治因素,印度能夠接納一個類似”外來政權”的團體在自己的土地上生存,真是一件非常可貴的事。

 

來學英文的學生年齡層很廣,而且每個都非常努力。他們除了來「西藏希望中心」,還參加了其他學習英文的志工組織,有的甚至請了家教(用食物交換或者免費),一整天的行程表裡都是英文課。當問到為什麼這麼執著與把英文學好,每個人都異口同聲說:「因為英文很重要。」確實很重要,旅行中我也切身體悟。不過這份重要背後必有其因,例如我因為旅行而覺得語言能力重要。他們雖然說不出個具體原因,但我想答案就在那不具體的背後,就像50年前發生在西藏那團至今解不開的迷霧一樣。

 

於是我開始關切起西藏的議題,而達蘭沙拉正是很好的媒介。雖說是關切,比起那些專業學者或長期關心西藏的人,我的投注簡直微不足道,比較像是入境隨俗的一種自然反應。如果沒有來到達蘭沙拉,或許我現在還不知道1959年西藏政府為何流亡、2008年西藏鎮暴事件的程度之嚴重、更不知道這50年來西藏發生過什麼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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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瑞夫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7) 人氣()